我是个俗人,永远为坚定的心动而热泪盈眶。
遇见江屿的时候,可以说是魏砚最窘迫的时候了。那时候上海很罕见的下了雪,魏砚拖着行李箱上了二十三路公交车。遗憾的是公交车上不能扫码,而魏砚身上也没有现金。
黄昏时有了积雪,车窗上的白色哈气厚厚一层。“囡囡,没带现金?”坐在前面的女售票员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发腮肉一动一动的。
社恐是魏砚的最大特征,当时车上的人一个手能数出来。但她还是一个字没能憋出来,握小黄人的行李箱把手上汗干了又湿........
“麻烦阿姨,开门我下车。”魏砚发誓,大型社死现场的当事人不是她!不是她!话说的声音细若蚊声,脚边的小黄人还打了个转儿。
“杨浦区,四平路。”江屿黑白相间的AJ先映入魏砚的眼帘,然后才是左手拿着的帝豪烟和说话声音,车停平稳,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
“请侬让........”江屿的吴语说到一半,两人走了个头顶头儿。低着头走的魏砚马尾辫正好抵在江屿下巴处。
反应过来的魏砚迅速往后撤步,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下车的念头。“囡囡,你先借这小开的钱再还喽,晓得伐?”
北京人魏砚听上海话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明白。此时当然也不例外........
没现金?怪不得。江屿就近坐了个座位才明白了刚才的一切,“喏,一起付了。”江屿给了女人买烟剩下的零钱。
“加微信伐?”江屿隔着车过道儿问脸颊红红的魏砚,声色低沉 自然。男生穿着很简单似乎与人格格不入,假两件灰色外套搭配ins风牛仔裤,脚上是AJ1丝绸伯爵中帮男鞋。
少年游,恰逢少年不知愁。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鲜衣怒马,少年时。
魏砚的脑中迅速过着各种诗词,形容少年,形容眼前人........
第一次上公交车没带零钱,第一次尴尬到要下车,第一次男生主动加微信。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二零一四年的冬天,出现在魏砚最美好的十七岁。
魏砚是在车停在下一个路口时醒过来的,当时江屿已经提前下了车。微信还停留在她已经成功添加他为好友的时刻。
“五点四十了?!”
“又坐过站了!?”
朦胧的少女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还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好像在懊恼自己似的........手机还亮着,页面是微信成功添加好友的页面江屿在和她做自我介绍。
江屿,和你一样也是复旦的学生。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雪停了有冷风伴随,小黄人行李箱的车轮划过留下一长条印记。魏砚裹紧棕色格纹外套往反方向走delias的美式小黑皮鞋有点重,踩雪的咯吱声分外明显。
上海的冬天,从南冷到北,从东冷到西........
苏白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魏砚刚踏进学校的大门。“砚台,来学习部找我。”电话声筒开的大,震的魏砚耳朵疼。
“为什么要........”女生话还没说完,“因为你又没拿宿舍钥匙!”
话说的很慢,像往常的每一次控诉一模一样。格外坚定,格外铿锵有力!
校园里的学生成群,学习部门口静的连一根针都能听见。魏砚在主楼的教室里找到了正在弯腰填表的苏白。女生的黑长直变成了韩剧同款泡面头,棕色贝雷帽上还有未干的雪水渍。
“来,和姐姐一起加学习部。正大光明旷课!”最后一句话是苏白贴着魏砚的耳朵说的,暖暖的气体源源不断的往她耳朵里输送。
“你的表已经填好了,贴个照片交过去然后再面试。”黑色水笔的行楷字体赫赫在目,各种信息八九不离十。
就在魏砚稀里糊涂,摸不着四六的时候。早已过了招新时节的学习部就这样三下五除二进了个新人。
办公室后门,江屿靠在墙上玩儿手机。神色淡淡,在一声微信消息提示以后,他一笑,脸上全是大括号,还顺带点了点头。
“魏砚是你什么人?”苏白微信问。
“一个房产证上的人。”江屿回。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白都格外好奇魏砚和江屿的关系。但她从不正面表露心思,“你有哥哥或者弟弟嘛?就是很帅的那种。”
上宏观经济的时候,苏白扯闲篇儿和魏砚搭话。声音很小很小,还是像思考了很久才问出来的话。“嗯?。”
魏砚仍旧笔下生风,笔记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换一种问法,或者说你名下有一套大hours?”
八卦的心理一旦生长,便一发不可收拾。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最好的办法,就如此刻的苏白,疑惑很久不如旁敲侧击的询问。
“嗯,我确实有个哥哥。实不相瞒........”
少女梨涡浅笑,说的话里有话。
“谁?”苏白的眼睛亮了又亮,转笔的动作都停了。
“你知道,你见过。”魏砚干脆搞起迂回战术,满足苏白的好奇心。
“他就是........王---思---聪。”
苏白:........
窗外的雪已经完全化了,冬天的记忆在天空中凝结成浓浓的雾,有了朦胧的暧昧。这段话魏砚忘了是在那儿看到的了。用来形容今天此刻的景色十分和谐........她干脆停了笔连带思绪也开始放空。
她怎么会不知道苏白在旁敲侧击什么,又怎么会认不出主动加微信的少年江屿。男生学会了沪腔,眉眼有神,只有你长久注视着他时,那目光中才会偶尔透漏出些许疑惑。
魏砚上小学以前,和外婆居住的郊区离四九城相隔巨远,空气格外新鲜,那时的魏砚最喜欢在夏末夜晚躺在自家院子的西瓜地里看星星........
“我们砚砚以后的人生,一定要像天上的星星发光发亮。”外婆的话说的很慢很坚定,然后,开始按照天文学书上写的教她认猎户座。
“猎户座里会有神仙嘛?”
“神仙的房子都在天上嘛?”
“神仙都有家,那我怎么没有呢?”
那是魏砚和外婆一起居住的第四年,也是她变成“小哑巴”的第四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初遇江屿 就是这个时节。
“小哑巴,没爸妈。”
“小哑巴,没爸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人都知道魏砚有个干传销跑路的妈和心脏病猝死的爸,孩童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魏砚的心里。
“她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话........”
男孩子说话铿锵有力,燕麦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的敞开,小马甲的琥珀色纽扣被阳光照射的渡上一层光。
世界的善意,是晚来的温柔和干净的你。
时间仿佛停止了,凉风下的梧桐树与老洋房韵味悠长,像一部老电影,镜头里是初遇的魏砚与江屿。
彼时,秋意渐浓微风凉,时而又觉夏未央........
回忆结束,课堂进度也已经进行至一大半儿。“这个旧年子给那推荐的《置身事内》,以载推荐一本丹尼尔 卡尼曼的《噪声》。”
讲经济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魏砚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章鱼哥”。原因是他说话一激动三道儿抬头纹和海绵宝宝里的章鱼哥简直活脱儿。
上午下完课,路上的积雪厚到可以堆雪人。“笔记都记了嘛?”魏砚边围上奶咖色围巾边问先她一步合上课本的苏白。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苏白平时大意习惯了,对于学习也是大差不差就行了的态度。完全区别于魏砚这种事必躬亲,丝毫不马虎的好学生。
“不就是.......我也.......开了那么一会会儿小差儿嘛。”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女魏砚用课本挡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瞪大的圆溜溜的杏眼........
苏白:........
出门的时候两人还是打了个寒颤,梧桐树上有雪滴落下来。魏砚枣红色大衣上氤氲成一个圆点,“今天别忘了去学习部值班!”边低头玩手机的苏白抬头骤然说。
对于自己突然空降学习部这件事儿,魏砚这个当事人是万分不适应。
“哎呀,安逸的很,你不用做什么看着各个班的监控就行啦,没事还能打打牙祭嘞。”
“然后再记录哪个班很乱,扣分就萨过了。哈数把?”
苏白一个川妹儿,时常认为西南官话拥有独特魅力。加上人不能忘本,经常给北京人儿魏砚科普地道方言。
久而久之,魏砚懂得四川人把舒适称为“安逸”,用“打牙祭”解释吃零食,可以称为“萨过”。
至于那个哈数吧就和北京人常说的“有准儿。”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行至宿舍楼内,苏白走的慢慢悠悠。没敢发语言,简单麻利快的发了个微信消息。内容还是沿袭从前,各种说狂耍。
以后礼拜一姐姐都不去值班,我家砚台去。后面还加了个大笑的表情。
不肖一刻钟,微信提示音响起........
江屿:你好好说话,你家砚台?嗯?
魏砚和苏白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都特别喜欢睡大觉。”年少时的魏砚曾经天真的想过,世界上会不会举办个“睡懒觉大赛”。想必她还能去混个人脸。
“人家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咱俩的大学生活昏昏欲睡。”这是苏白呈大字躺在她海绵宝宝床上感慨的.......
“上高中是钱够花,觉不够睡。”
“现在是觉够睡,钱不够花........”
魏砚边收拾昨晚吃剩下的麻辣烫餐盒,边发出至理名言。往外头走的时候一股冷空气灌进屋里,冷的苏白一个鲤鱼打挺展开了卷成鸡蛋卷的被子。
魏砚梦周公的途中,脑子里构思的小剧场绝对能够写一整部玛丽苏小说。日升月落,大好时光静静溜走。
“几点了?”
“歇火了,歇火了。”
“砚台 砚台........”
脑内小剧场行至高潮,魏砚被苏白大力蹬床板的劲儿吓的一激灵,剧情彻底算接不上了。“炸了庙了?地震了?”魏砚一睁眼老北京腔儿脱口而出,鸡窝头配哈喇子脸仿佛一整个欢乐喜剧人。
苏白:“.......”
晚上六点半,魏砚穿着樱桃小丸子珊瑚绒加厚睡衣。抱着苏白买的一兜零食和两本经济学概论,飞奔似的跑,完全听不进苏白叫她注意形象,至少要换换衣服再去的呼喊。
广播站在放歌儿,周杰伦的安静娓娓道来。魏砚三步并做两步跑专门避开雪地。到主楼的时候她上气不接下气儿,上楼梯差点打滑儿摔个底朝天。
“瞎了瞎了,第一次就迟到了。”她边抱着要掉的零食边碎碎念,手里的经济学书被胳膊抱着压得变了形。
呼了三口气儿,魏砚直起身敲响了学习部的门。咚咚咚 清晰的声音在寂静处显得格外突兀。“进........”
男声声线压抑,尾音轻轻上扬。魏砚手心汗涔涔,握在门把手上氤氲出一片儿水汽........“我是------”
带着微喘的温言细语,好似春风拂过。男生闻言抬头,目若朗星 鼻如悬胆。
是她。
女生的樱桃小丸子睡衣上落了汗,脸红彤彤。中分刘海儿全部黏在脸上,说话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就静止在那一刻,世界上就剩他们两个人。遥遥相望 相对无言........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是白衬衣黑长裤,清风霁月,一个是粉睡衣鸡窝头,滑稽搞笑。
江屿暗灭了正在播放的手机,改为一支手撑着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来的魏砚。“哥哥这么帅。”
“再装不认识,真的说不过去了哦........”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魏砚发誓她看见江屿第一反应真的是韦庄的词牌,如果可以,她想用尽所学诗词形容眼前的少年。
“小哑巴,好久不见呦。”
江屿人高腿长,边说话边朝她走来。眸光微闪,眉目之间如笼轻烟,单手抱住了傻站着的魏砚。零食书本呼啦掉了满地........
时光好像安了倒退键,往事记忆纷至沓来。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午后时光,那是二零零三年仲夏后。
溜冰鞋刚刚流行,江屿是烟袋斜街的孩子里最先拥有的。七波辉牌子的黑色单排溜冰鞋,头盔护膝手套一应俱全。
斜街旁的溜冰场荒废了许久许久,是个练习的好去处。最先发现这宝地的人就是魏砚,她牵着江屿穿过人群到达的时候,话说的磕磕绊绊:“这儿,能........练........滑冰”
太长时间不曾说过话,魏砚有点找不回正常的感觉。说的格外慢且不成句,但不影响听懂。
话毕,江屿的眼神亮了又亮。宽阔的场地日光悠长,蝉鸣 鸟叫 撑起一整个夏天........
魏砚清楚记得,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拥抱。是江屿给的。那时,风不语 却把夏天注的盈满。活像一首绝句!
那天往后的每个午后,魏砚再没睡过午觉。吃完饭就跟着江屿去练习滑冰,摔了十个狗吃屎以后。她终于能挣脱江屿的束缚独自滑行。“你看到了么,我终于会了。”魏砚边摘掉身上的护具束缚边朝站在距离她五步距离的江屿说。
“奖励你第一次独立滑行。”
“祝贺你说完整的句子。”
两颗花生酱糖静静躺在江屿的手心,泛着明显的光。包装纸上的花生粒像成群结队的精灵。
夏日午后的暖阳里,糖堪比蜜甜。
被环抱住放任魏砚回忆感瞬间被带回到那年的时光,站在学习部的值班室里缓缓说出此刻的第一句话。
“江屿,我还想吃花生酱糖........”
“还装不装不认识我?”
少女无声摇头 满身温柔。
“我离开北京那天,没有找到你。后来听说你找到了妈妈........”
“上海比北京基础教育好,所以我们举家搬到上海........”
“后来,我看了人大附中保送复旦的名单。有你的名字,我高考复旦是第一志愿”
话说的很慢,很坚定。像在叙述一个悠长的老故事,单手改为双手抱,少年静静诉说,少女静静倾听。
跃入人海,各自灿烂的那些年。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旷日持久后又来日方长。
魏砚是个俗人,永远为坚定的心动而热泪盈眶。此刻也毫不意外,眼泪是夜晚的河床此刻被搁浅在岸上。
“公交车上,我以为认错了人。”
“微信害怕是重名。”
“报名那次,其实我有看见你。”
有一滴泪落在嘴角,魏砚也丝毫不在意。继续说着自己的话,现在的她普通话已格外正宗,变得活泼开朗 落落大方。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大的起来,落在窗户上,风透过门缝钻了进来。和着暖气搅成一团........
抱的有些紧,魏砚呼吸不畅。“紧,上不来气儿。”她不动声色的推他.......
拥抱改为牵手,一直到大屏幕旁的座位上。也一直没有放开,男生手掌是魏砚的两倍大。她静静地坐在屏幕前看需要上晚自习班级的纪录,而掉落的零食和经济学书本则被江屿一个一个捡起来,而后放在桌子上。
“够么?”
“不够再买。”
声音近在咫尺,魏砚的耳朵要怀孕了。
“嗯........差俩花生酱糖。”女生侧目,思考了一会儿说。
“明儿给你买一盒”
“一盒糖钱,一张车票钱,怎么抵消。”少年嘴角带笑,满眼戏谑。
“恋爱喽?”少女干脆........
那一刻,凉风吹得心头暖,风雪已停人亦归。
烟袋斜街的故事,终得圆满........
后记:
生活平稳地过了三年,又是一个冬天风雪夜。魏砚把斜街真实发生的故事写成小说,专栏写完后,有读者留言问:“后来呢?”
敲击键盘的声音落了,魏砚是这样回复的。
她写道:后来,我不仅没还钱,还倒贴了九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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