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蝶?
沙瑶黯淡的眼中突然亮了一瞬,猛地扭头,死盯着她的脸,倒把孙小蝶给吓了一跳。
身为一个化妆师,她自然对每一个客户的五官都有印象,而眼前的孙小蝶,无论是偏圆润的脸型,还是略高的天庭,都和孙大娘极为相似!
“你、你是孙小蝶?你的母亲,是不是住在丑街西边的孙大娘?”沙瑶拽着她破了道口子的衣袖,有些激动地问。
孙小蝶吃了一惊,又见她因太过用力扯到了伤口,帮着她顺平了气,这才点头道:“是的,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丑街西边,这位妹妹,莫非……你认识我娘?”
沙瑶忍住胸口的阵阵绞痛,待躁动的心跳平复后,才哑着嗓音,缓缓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孙小蝶。
在提及孙大娘把土产塞满了沙瑶的小店时,两人对视一眼,均了然一笑,欢乐短暂驱散了这件牢笼的窒息,其他在地上躺着的女孩闻声也下意识转动呆滞的眼珠,似是有些好奇这笑声的来源。
可这欢乐就如海市蜃楼,很快便消失了,在孙小蝶得知父亲因自己而害上疯病后,这个方才勇敢反抗人伢子的女孩红了眼眶,泪水断线般滑落。
“是我害了他!要不是因为我贪玩被那些人拐走,爹他就不会……”
呜咽的哭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瓦房里,那些女孩许是对这样的哭声麻木了,方才略抬起的头又倒回了地上,只有空中的几只苍蝇还在若无其事地嗡鸣着。
沙瑶紧紧拥住这个可怜的女孩,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感受着怀中颤抖的温热,她抬头环顾四周仅剩一口气的女孩们。
这些女孩牲畜一般被扔在秽物上,浑浊的眼中再也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灵动,可她们原本也是父母疼爱的女儿、弟弟依恋的姐姐、邻家孩童最好的玩伴……
如果没有那些人渣的话。
混沌的大脑恢复清明,沙瑶明白,她是现在唯一能正常活动和思考的人,如果她放弃了,这些女孩就将彻底失去获救的可能。
待孙小蝶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沙瑶斟酌了一番,轻声问道:“小蝶,你方才说的他们要女人的月事是什么意思?”
“他们专拐女孩,每天都会强迫我们喝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只要喝了那碗药,我们的月事就会延长,几乎是不间断的流血,而他们就会定期来收那些沾了血的布条,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孙小蝶擦了擦眼泪,想起那些恐怖的回忆,声音还带着些哭腔:“我是半年前被拐来的,还算是命大,有好多跟我同时来的女孩都没熬过去,她们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血流干之后就被拖出去,再没回来过……”
她说完后,便不再开口,压抑的沉默弥漫开来,过了半晌,沙瑶才惊觉指尖已深深嵌入了掌心,甚至渗出了血。
原书里并没有详写林家的事,只是因为林无忧绑走沙玥惹恼了宣靖安,林家的丑事被他捅出,满门抄斩,林无忧更是在狱中被他腰斩。
现在看来,这个丑事就是拐卖少女,至于为什么要月事……莫非少女的月事就是林太医献上的驻颜良方?
就因为这种恶心的理由毁掉了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
孙小蝶见她面色苍白,觉得许是刚才的话吓到她了,忙挂上灿烂的笑,肉肉的掌心紧握着她冰冷的指尖,安慰道:
“没事的,瑶姑娘,你不是我们这些下等人,你可是化妆技师啊!化妆技师被拐了官府肯定会派人来救你的,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沙瑶愣愣抬头,她想起丑街热情淳朴的苦命人们,一直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不由脱口而出:“那你们呢?官府为什么不管你们?你们也是受害者,你们也是人啊!”
他们凭什么不管你们?!
她知道这个问题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出来,孙小蝶也不应该面对这样的问题,不能让别人承受自己的坏情绪,她正要道歉,孙小蝶却突然出声,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沉淀着长久的凄哀:
“可我们是下等人啊,官府不会管的……没关系的,瑶姑娘,你不必为我们悲伤,我们,习惯了。”
和林无念一样的答案,因为习惯了。
眼前的女孩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不害怕死亡,却依旧衷心祝愿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能脱险,就算她自己会死在这里。
“呀,不说这些了,你也饿了吧?我这还有上次偷藏的馒头……欸,小崔,你是要把这个给瑶姑娘吗?”
孙小蝶刚从怀里掏出半块有些发黑的硬馒头,旁边躺着的小姑娘就也伸出小手,枯皱的掌心躺着一块小小的米糕。
沙瑶连忙摆手,想将那块米糕还回去,可小崔也很固执,不知哪来的力气,不由分说就把米糕硬塞进了她的手心。
孙小蝶察觉小崔的反常,便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怔住了,那饱受折磨而凹陷的眼窝,嵌着即将涣散的瞳光。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在之前许多女孩脸上都出现过的,将死之气。
“你就收下吧,这可是小崔留了好久没舍得吃的,看来她很喜欢你呢!”孙小蝶强扯出一个笑,拽了拽沙瑶的衣角,打趣道。
沙瑶也不想拂了小崔的好意,便一口吞下,细细咀嚼了一番,米糕已经发臭,味道实在说不上好,可沙瑶却面露陶醉之色,向小崔竖起大拇指:“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米糕!谢谢你啊,小妹妹~”
小崔闻言腼腆地笑了,那双无神的双眼亮起一抹暖光,脸颊上的雀斑也随之起舞,给她莫名的熟悉感,正想与她交谈,小姑娘已经疲惫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被铁壁封锁的牢房只余顶上一扇小小的破窗,一缕天光便破窗而入,清风卷起细尘,随着光而去,只有人被困在了这里。
宣靖安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余光瞥见了藏宝架正中放着的小泥牛。
那小泥牛的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依旧凶巴巴地瞪着他。
他拿起泥牛,回想起它刚被放到自己掌心时,那人残存的温热。
“真可怜啊,脸上带着疤,所以你也被她抛弃了。”
小声低语,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许是自己也觉得无趣,他耍性子似的用力一扔,小小的泥牛就被甩到空中,继而撞到桌上的食盒,发出一声钝响。
宣靖安闻声回眸,桌上的食盒是上次沙瑶带来的,里面装着给他赔罪的点心,还写了张奇丑无比的道歉字条,因为丑到辣眼,被他塞到食盒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鬼使神差间,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又抽出了那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挤着几个形态诡异的符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符咒,细细辨认才能看出“别生气了~”几个大字,透过那个小波浪,他似乎看到了那只猫在写这张字条时,脸上挂着心虚而又讨好的笑。
说不定还弄得满爪是墨。
倏然,一直被愤怒支配而忽略的某种怪异感浮上心头,他拿出盛怒之下撕成碎片,又在事后一块一块重新粘好的那封信。
信上是清秀娟丽的簪花小楷,而那张字条上是狗爬样的乱涂,明显看出字迹的主人根本不会用笔,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写出这种程度的楷体。
缓缓放下手中的两片薄纸,他有些支持不住般一手撑在桌面,仿佛置身喷涌的岩浆之中,被沙瑶没有抛弃他的狂喜包裹,又对自己的玩具被抢走而感到愤怒,两种对立的情绪冲撞凝固,终是冷却为熔岩。
纵使心里已是一片焦热,宣靖安面色依旧,动手的人是谁他已经很清楚了,当晚停在悦己容后门的马车想必也是林家的。
“沙瑶是林无忧拐的,去把陈谨言叫过来,大理寺和林家的那点破事,他总该查清了,要是还没查清,让他提头来见!”
门外侍立的壹和贰应声而动,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回身捡起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小泥牛,一只牛角都被摔断了,小脸上的划痕东一道西一道,像是哭花了脸一般,满含控诉瞪着他。
“别哭了,这就来接你。”
陈谨言刚冒着被他爹按在祠堂前打死的风险,在一堆机密文件里翻出了林家的那档子破事,美滋滋地想去找宣靖安领赏,甫一出门就被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大哥拎鸡仔一样掼到了墙上。
“王爷问你事情查清了没,没查清,就要你的脑袋。”
壹面色冷淡,心情也莫名有些急躁,说话间就拔出腰间长剑抵在了陈谨言的脖子上。
陈谨言两腿抖得跟筛糠一样,话都跟着抖:“查查查查查清了!我这就去给王爷汇报!”
壹这才利落收了剑,不再多言,将人扔到了马车里,而后飞身上马,扬鞭就走,眼见自己就要被弃之马后,贰忙跟着上马,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劝道:“喂,你也别太担心,那小姑娘鸡贼的很!连咱们王爷都能降住,在那些人手里也能周旋一阵。”
“嗯。”壹绷直的身子放松了些,但往日没有表情的脸上满是忧色,他想起那个小姑娘总是挂着张扬灿烂的笑,然后四处捣蛋,听说前几日还炸了王婶的厨房,着实令人头疼。
可她也是为数不多地愿意同自己说话的人。
马鞭不自觉一次又一次挥起,骏马仰天长嘶,更加卖力地向前奔腾,车上的陈谨言觉得自己脑浆都要被搅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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