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紧闭，将那些烦人的讥讽挡在门外。

    孙大娘有些拘谨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泡得发白的双手绞着，轻声道：“不好意思啊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沙瑶搬了把凳子来，扶孙大娘坐下：“嗐，哪有什么麻烦，都是那群人嘴碎！哦，孙大娘，叫我沙瑶就行，您对妆容有什么要求吗？”

    “欸，麻烦沙技师了，我这老婆子没什么要求，就是想遮一下面上的黄气，之前因为图便宜买的米粉，结果上工时掉了妆，被东家赶了出来，连着好些日子找不到营生，这才拿出积蓄想去含香楼求个妆……”

    言罢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慌忙解开背上背着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捧着辛苦积攒下来的几串铜钱，面露哀求：“还请您不要嫌弃，要是不够，我之后再补上！”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细纹，许是因为过度劳累才面色蜡黄，浑浊的双眼中写满了风霜，如果在现代，本应是衣着靓丽的广场舞明星，原本容貌只是在生存问题解决后才会关注的问题，可现在竟本末倒置，没有容貌就无法生存。

    沙瑶鼻子一酸，女人都是感性的，她不想贪图这个大娘的血汗钱，反正宣靖安又不缺钱，让她开店积攒名气又没说让她赚钱！

    “不用给钱的大娘，我这小店刚开张，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当然是免费喽！”她笑着把孙大娘的钱重新包好，放到她手里。

    “那怎么能行？你这么小就出来开店，想必家里也不容易，这钱你拿着！”孙大娘是个老实人，更是将过年走亲戚的推拉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见缝插针把钱往沙瑶手里塞。

    沙瑶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使出对老板客套推拉练出来的技术，两人棋逢对手，打得难解难分，最终终于互退一步，等化完妆看了效果再给钱。

    折腾了一番沙瑶都出汗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拿出提前备好的化妆箱准备上妆。

    然后在看到孙大娘脸上在做过基础保湿后依然顽固的干皮沉默了。

    她忘记准备干皮的气垫了！

    面上强装镇定，内心慌的一批，赶紧敲系统：

    “10086，干皮气垫赶紧来一套，要是有什么补水保湿的精华也来点！”

    【来了来了，经过我们部门改造的这款黑科技精华，可以做到秒补水去干皮哦！】

    见识过祛痘面膜的牛批，沙瑶现在对系统的东西十分信任，把手伸进袖子里做出掏东西的动作，然后先用传说中的黑科技精华在手心搓热，细细抹上孙大娘的脸。

    脸上传来光滑温热的触感，孙大娘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个小姑娘的妆箧，这些玩意瞧着甚是新奇，上脸感觉也很舒适，怪不得敢开在含香楼旁边，小姑娘看着挺厉害的呀！

    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收获了客户的好感，沙瑶仔细观察着孙大娘的面部，精华果然给力，吸收之后干皮瞬间都被抚平，肌肤更加水润，故而沙瑶在上气垫时也轻松了许多。

    虽然客户要求简单，但沙瑶没有敷衍，为了防止死白特意选了自然色号，带到脖颈上稍加提亮，同时用遮瑕膏覆盖眼角的皱纹和鼻翼旁的法令纹.

    毕竟是要找工作，也不能化得太浓，所以她简单在眼部用大地色消了下肿，把重点放在了修容上。

    身为毛老师裸妆画法的忠实拥护者，她坚定地强调了眉眼部分，根据孙大娘较高的天庭抬高了眉头，五官更加舒展，在卧蚕处铺上高光，晕染鼻影时也带到了眼底下方，寥寥几笔便使原本扁平宽大的脸型收缩了几分，显得更加立体。

    用蜜粉定完妆后，拿唇刷蘸取了黄皮亲妈红棕色，薄薄涂上，为整个淡雅的妆容增添浓重的最后一笔。

    “完工！孙大娘，您看，可还满意？”

    她自信地拿起手持小镜子，递给孙大娘。

    孙大娘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想着这个小姑娘只要能把她的黄气遮住就行，结果接了镜子一看，惊得浑身一颤，镜子都差点摔碎了，这何止是遮住了，简直是又给她画了张脸啊！

    顿时又惊又喜，抚上自己仿佛重回少女时代的脸颊，激动得语无伦次：“天哪，沙技师，您这怕不是仙术吧？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些小姐一样打扮得这么好看！”

    说着又要往沙瑶手里塞钱。

    “瞧您说的，这是我分内的事，您喜欢就好！”沙瑶连忙推辞，本来就不是什么难的妆面，很多钻研美妆的女孩都能轻易化出这种通勤裸妆，要是让她导师知道自己画这么简单的妆还收钱，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几番交手下，孙大娘终是败下阵来，还被沙瑶连哄带骗塞了不少免费赠送的妆品，恭敬地送出门去。

    此时，忙里偷闲的付友兴致勃勃地挡在门口，双手叉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准备看好戏。

    哼，那个老太婆的皮肤差成那样，连他都没办法，她又能做什么？就等她灰头土脸地认输，看他不把这死丫头的店给砸了！

    抬头看了看那丫头的牌匾，悦己容？

    呸，穷掉书袋！

    正当他不忿时，店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的眼中迸发出一抹狂喜，拉长了调子讽道：

    “哟，看看是哪个仙子出——”

    看到来人的面容时，幸灾乐祸的话却陡然梗在了喉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讥讽的笑僵在脸上，进而转变为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出来的妇人虽还是进去时一身补丁的麻布灰衣，但面上再不见一丝黄病气，反而是玉石般盈润的光泽感，他之前鄙夷的卤蛋脸莫名小了几圈，高鼻深目，皓齿红唇，俨然一个保养得当的龙城贵妇，哪还有黄脸老太婆的影子？

    周围原本跟他一起看热闹的人群登时也如水进油锅，顷刻炸翻了，那原先对沙瑶很是不屑的白面小生惊愕的嘴都合不拢，喃喃道：“不会吧，这还是刚刚那个黄脸婆吗？”

    “可不嘛，该不会这小丫头会什么仙术吧？”

    “这丫头竟真有几分本事，似乎比付技师还要厉害呢，看来这次他要栽跟头喽～”

    本来付友就是恃才傲物的臭脾气，惹了不少人，这下看他要吃苦头了，顿时墙倒众人推，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这些或惊叹或嘲讽的议论悉数落入了付友的耳朵，矜傲的他哪里受得了如此委屈？面上青红交加，最终再也受不了似的，直直冲上去，嘶吼道：

    “不可能，不可能！连我都做不到盖住她的皱纹，这是假的！你肯定是把人给掉包了，我没有输，这是假的！”

    他抓住孙大娘的肩膀，不放过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甚至还想往屋里冲，找到被这死丫头藏在屋里的孙大娘。

    “差不多得了，承认别人比你优秀有那么难吗？别抓住孙大娘不放，人家还得去找工作呢，你赶紧撒手裸奔去！”沙瑶见不得他无能狂怒的样子，烦躁地把他的爪子挥开，无情嘲讽。

    “什，什么？”付友精致的面容有些扭曲：“你居然让人家裸奔？！”

    沙瑶挑了挑眉，见他还敢赖账，干脆地发挥拱火技能，朝着吃瓜群众就是一通输出：“瞧一瞧看一看～大家伙来评评理啊！付大技师耍赖皮了，他刚刚自己说得输了要裸奔，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

    众人齐声应和，有好事的还吹起了口哨，似乎对这场好戏分外满意。

    “你、你们——”付友气得双目通红，眼角甚至还激起了泪花，看上去楚楚可怜。

    沙瑶见整他整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松口让他赶紧滚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付友突然大吼一声，一把扯掉了自己骚粉色的外衫，迈着内八的小碎步，哭哭啼啼地冲了出去：

    “跑就跑，人家跑还不行吗？！你们就知道欺负人家！嘤嘤嘤……”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那抹娇俏的背影越跑越远，付友也成功社会性死亡，成为龙城百姓未来几天津津乐道的饭后八卦。

    “哇，是个狠人！”

    送走了孙大娘后，沙瑶由衷地夸赞道，没承想那娘炮居然言出必行，还真跑了！

    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折腾，沙瑶觉得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正准备摆烂直接收摊回府，却被蜂拥而上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这位姑娘，你方才用的是何种妆品，竟有那般神奇的功效！不置可否卖与小生呢？”刚刚对付友赞不绝口的白面小生瞬间脱粉回踩，狂热地看着沙瑶。

    “别插队，我先来的！”被他挤到一旁的娇俏小姐不满地把他推开：“姑娘姑娘，我想让你给我化个妆，多少银子都行！”

    “我也要我也要！”

    ……

    方才堪称奇迹的妆容让这些视美貌如生命的大梁人瞬间陷入狂热状态，若真能体验如此奇妙的妆饰技艺，就算是死也值了！

    不过片刻，沙瑶的小破店就已经从比狗舔得还干净，变成了马蜂窝，她自己也快被挤成了铁饼，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

    “不要挤！买东西的站左边，化妆的站右边！”

    一阵兵荒马乱后可算变成了整齐的两路人马，看着这些两眼放光的恶狼，沙瑶无奈叹了口气，这要买东西他们也不会用啊，寻思了一会，干脆边给人化妆边演示，现场教学一下吧。

    “咳咳，大家注意了，我的妆品都是海外来的稀罕物件，用法跟咱们大梁都不一样，下面我就教大家怎么用啊！”她清了清嗓子，抬起让她化妆的大小姐的脸。

    “首先，在完成清洁后，用我手上这种叫乳液的东西做好保湿，然后用妆前乳或者隔离均匀地抹在面部，根据肤质和肤色选择合适的气垫或者粉底液……”

    “请问沙技师，什么是肤质啊？”那个白面小生积极地举手提问，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人们也跟着附和。

    是了，古代还没有肤质这一说……

    沙瑶有些头疼地抚额，看来要解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救命啊，她现在终于明白导师带新人时那种鄙夷中带着暴躁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对她无知地满满嫌弃啊！

    她当时还嫌导师没耐心，现在风水轮流转，偏偏这还是她打出名气的关键一战，要是搞砸了宣靖安不得撕了她？哭着也要把基础知识点讲完！

    于是沙瑶化身没有感情的美妆讲解机器，无私地把美妆知识做成一碗鸡汤，慷慨而猛烈地一股脑灌进他们陈旧的大脑，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但对美的向往让他们认认真真地听讲，甚至有的直接拿了小本本做笔记，一瞬间知识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小破店。

    “……最后用我手上的散粉完成定妆，整个妆容也就正式完结了，孩子们，这堂课就上到这里，恭喜你们从沙技师的美妆课堂毕业！”

    讲得口干舌燥的沙瑶面容慈祥，整个人像座上观音一般笼着一层佛光，捻着手里掉落的乌发，眼中有泪，这根头发承载的，是她讲了一整天的心血啊！

    猛烈如春日落雷的掌声回荡在这狭小的店铺，这些优秀毕业生各个感动得泪流满面，无不被沙瑶精湛的技艺和渊博的学识所折服，白面小生更是哭得泣不成声，站起来激动地说：

    “沙技师，您就再讲一些结课赠言吧，我们舍不得您！”

    沙瑶有些错愕地抬头，眼里有泪花闪过，继而欣慰一笑：“傻孩子……那么同学们，我最后只有一句话，正如我的店名‘悦己容’一样，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记住，化妆最初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开心，这份初心不应当被玷污！”

    “说得好！”

    所有人都不觉潸然泪下，更加猛烈地鼓掌。

    沙瑶状似潇洒地摆摆手：“区区鄙见，不足挂齿，各位走之前把钱放桌上就行～”

    满载知识和空瘪的荷包而归的众人觉得满足又感动，跟沙技师的妆品和知识比起来，钱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