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手中柳枝掉了下去,翻身下窗,急匆匆地就要去看个究竟。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杜白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外面,他食指曲起,似乎打算叩门,见状放下手臂,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沐浴过,身上散发着皂角的清新香气,面如冠玉神色沉稳。
我眼眶发热,生怕在他面前露出狼狈模样,于是赶紧把头扭到一边,伸手揉着眼,欲盖弥彰地解释,“哎呀,哪里来的沙子,进眼睛里了。”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他笑了一声。余光瞥见他要抬腿进来,我连忙大喊,“别动!”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好看的眉蹙起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不答,只是面容严肃地进进出出忙活准备东西。一炷香的时间后,我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长舒一口气,“好了,仪式开始。”
杜白嫌弃地看着门口燃起火焰的火盆,一动不动。
我有些着急,恨不得能上手推他一把,催促道,“快跨啊,等什么呢!”
杜白在心中天人交战,半晌后,嘴角绷成一条线,不情不愿地跨过火盆走进来。
“别动!”我喝住他,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用柳条沾了些泡好的柚子水,往他身上洒了几滴,洒遍全身。杜白躲闪不及,面色更黑了。
我不管他,去他的房间把他换下的旧衣服抱过来,剪碎丢入火盆中,火苗攀附而上,很快,衣料化为黑色灰烬。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东边虔诚地拜了几拜。而后张开眼,欢呼一声开心地扑到杜白怀里。
“你这是……”杜白质问的话说到一半,被我扑了个措手不及,犹豫半晌,一只手还是抬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半是斥责半是无奈,“发什么疯。”
“邪祟都被我驱走了,科举你一定会高中!”我抬起头,兴奋地说。
“会的。”他被我的兴奋感染,唇角勾了起来,眉目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柔和。
我想起我和杜白的第一次见面。
他那时不过五岁,五官还没有长开,身子羸弱,沉默地站在庭院中,像一株还未长大的松柏一样,让那时懵懂的我一见倾心,没羞没臊地扑进他怀里。
他的眼睛很空,对于我唐突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灵魂空缺了一块。
父亲随后踏入院中,看到这个场景冷汗都冒了出来,又舍不得呵斥我,只好在一旁曲下身子哄着让我从杜白身上下来。
那时我最大的乐趣是和同龄人一起扮家家酒,对一些称谓有了非常模糊的认知,于是我指着杜白,一字一顿地说:“爹,我喜欢他,我将来一定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
一直放空的杜白听到我这句话,终于施舍一般把目光移转到我身上,几不可闻地皱起了眉。
我忙露出笑容,对着他傻乐。
其实后来回想,当时的我未必懂得“成亲”这个词背后承载的意义,脱口而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不过是童言无忌,想要永远把他留在身边。
我母亲逝世得很早,父亲常去家中祠堂对着她的牌位一坐一下午,对她絮絮叨叨讲着近日家中发生的事,有事心血来潮,还会带我一同去。我第一次听到“永远”二字,就是他对着母亲牌位说出的。
因此在我年幼认知里,能够永远在一起的,就只有夫妻二人。其实不是的。
因为我这番话,原本打算回家就摆宴席,收杜白为义子的父亲,也搁置了这件事。
父亲头一回为我徇私了。
后来我偶尔会想,如果我第一次见杜白,说的不是想和他成亲,而是想让他做我的哥哥,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幻想的可能永远无法印证,而现实中实实在在发生的,是父亲违背了最初对杜白父亲的承诺,让他在我家无名无份生活到现在。
此时,杜白正在纸上写明日要购置的考试用具,沉思几秒,又提笔填上几笔。
“杜白……”我想问他有没有恨过我,在他抬眼看过来的那一刻,还是怯弱占据上风,嗫嚅半天,伸手指着窗外的一轮圆月,“你看,今晚月亮好圆。”
杜白看了眼月亮,又看了眼桌上的宣纸,声音含笑,“是挺漂亮的。”
我被他的动作吸引目光,趁他不备蹑手蹑脚走过来,瞥见纸上的内容后,愣了一下,“你这是,在画画?”
杜白画的是窗外的一轮圆月,窗棂旁边,一个少女正撑着下巴抬头往天上看。
我指指自己,不确定地问:“这个画得是我吗?”
杜白一本正经矢口否认,“不是,我画的是柳树雏形。”杜白拿笔蘸了墨水,又勾勒几笔。
这幅画用笔极其简单,都是由寥寥几个线条构成,十分写意。若真把那个人影说成柳树,勉强说得过去。
我沉默了几秒,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另外一支笔,“没关系,你不画我来画。”
奈何这幅画太过写意,我画的小人在整个画面里极为突兀。我看着自己把这幅画意境破坏掉,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懊恼。
正当我心虚,想把这幅画偷偷摸摸处理掉的时候,一只干燥温热的手包裹住我的,带着我在画上填上几笔。我整个人晕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水平。”杜白毫不留情地取笑我。
我忙回头看,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但是他面色如常,一如小时候教导我那般。我一时有些泄气,一边替他清洗砚台,一边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临走时,我想把这幅画拿回去做个纪念,找半天没找到,问杜白,他轻飘飘一句“太丑不外传”将我打发。
“小气鬼。”我嘟囔了几句,悻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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