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越州的兴盛商行坐落在东四路,梁浅往常坐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可今天谭越州让她走着,便足足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到。她并不经常来他的商行,只因为她觉得,虽然替他做事,但该避嫌总是要避的,总不能让他起了无端的疑心才好。所以,生意上的事,他不说,她从来也不问。
她走了许久的路,也饿了,就从路边吃了一碗馄饨。她很喜欢北平的口味,咸,香,味道浓郁醇厚,宛如这座城市一样。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小袄,下着月粉色团花半裙,穿着这身衣服在五月的夜里并不寒冷。她吃完饭,付了钱继续往商行走去。突然,一辆汽车从远处驶了过来,车速很快,经过梁浅身边的时候,溅起了路边还积着昨夜的雨水,直接泼在梁浅的裙子上。梁浅当即一愣,等回头想追的时候,那辆车已经不见踪影了,气的她在心里直骂。
顶着一脑袋官司走进兴盛商行,只见穆云飞已经等在了那里,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个账房算账。见到梁浅,他几步走了上来,说道:“梁小姐,谭老板等您半天了。”
梁浅一边跟他往里走一边讪笑道:“对不住,我走饿了,在路边吃了碗馄饨。”
穆云飞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梁小姐,最近几天要是再找谭老板,您就得亲自去了。谭老板让我去一趟南昌,说是要处理那批军火的事。”
“什么?”梁浅脚步一顿,惊讶道:“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穆云飞显然也不明白谭越州的用意,郁闷的摇了摇头:“谭老板说了,等我走之前再交代我具体的事宜。”
两人说话的工夫,已经走到了谭越州的办公室,穆云飞还没敲门,里面便传来谭越州的声音:“进来吧。”
梁浅对穆云飞眨了眨眼,推门走了进去。谭越州坐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去吃夜宵了,是不是?”
梁浅坐到沙发上,俏皮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让你走着来吗?”见梁浅摇摇头,谭越州解释道:“因为你坐车来太显眼了。我也不瞒你了,最近有人想要我的命!”
梁浅“腾”的站了起来,惊道:“是谁胆子这么大?!”
谭越州无奈的摆摆手叫她坐下:“你不用慌,是咱们之前生意做的太急了,被人盯上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在处理了,这件事不会威胁到我的!对了,苏州那处宅子,你也不必急着去住,想好了再走也不迟!”
梁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到谭越州手里正把玩着一个小木匣,正是她昨天在谭家看到的那个。察觉到她的目光,谭越州将那个木匣子拿了起来,一边欣赏着上面的花纹,一边说道:“你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不是?这里面是这些年我和从咱们这买过军火的那些人的凭据。他们给我写的信,跟我签的纸契,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都在这里。”
梁浅急忙说道:“不是的,我没必要知道这些。”
“可我想让你知道。”谭越州说着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他蹲下身,用匕首撬开了一块地砖。这地砖在书柜和墙壁之间的夹层中,又被一截窗台挡着,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地砖下面是空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谭越州将木匣子放进去,又将一切回归原位,这才继续说:“我刚刚跟你说想要我命的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所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的话,你就把这匣子拿出来,交给国民第四十六军的顾世宗,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梁浅心乱如麻:“可是你说了你已经摆平了……”
谭越州的笑意里带着一丝苦涩:“摆平了一个,能摆平一群吗?咱们做的是违法的买卖,被人盯上了,以后这麻烦就断不了!这事儿你别告诉任何人,东西就放在这,我没事最好,要是出了什么事,就交给你了!”
梁浅从前一直不知道谭越州这样信任她,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信任让她的心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石,一时喘不过气来。她沉默半晌,突然说道:“过两天蓝家的晚宴,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我与蓝家是故交,生意上也时常有来往。”谭越州说罢,眼神复杂的盯着她,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梁浅知道他想听什么,垂下头,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放心。但是……你得答应我,你不能有事,你还得带我去苏州那所宅子呢,我自己找不到。”
谭越州瞬间放松下来,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拿出一把钥匙,扔给梁浅,说道:“给你的东西都存在农工银行里,包括那张地契,你想什么时候去取,都随你。”
梁浅轻轻点点头,谭越州没有多留她,和她又说了几句话便放她走了。她看着商行里依旧看账房算账的穆云飞,心想穆云飞二十年前就跟着谭越州了,那么这件事,谭越州有没有让他知道呢?
不过现在她是不能多问的,只安慰自己谭越州是杞人忧天,等一切风平浪静了,自己当没有这回事就算了。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心思去爱丽丝应付客人了。还没等她遣人去请假,罗菁就先派人给她送了话:爱丽丝舞厅近几天要重新装修,上班的日子另行通知。
不用去爱丽丝上班,谭越州也一直没再找她,梁浅过了两天清闲日子。终于,在她从谭越州那里回来的第三天,蓝又姝带着几个人上门了。
“对不住,这几日忙着应付考试,一直把给你找佣人的事情拖到了现在。”蓝又姝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笑道。梁浅并没有怪她,只是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一个穿着浅绿色夹袄的妇女,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一个梳着两条油光麻花辫的年轻女孩,还有一个一脸精明干练的老妇,三个人都其貌不扬的,但是穿的很干净,举止也不粗俗。
梁浅看了很满意,一副查问下来,那妇女名叫春蓉,家是东北的,几年前和家人辗转来到北平生活,有个正在读女子学校的女儿。年轻女孩名叫念荷,父亲早亡,母亲在酒店打杂,她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不得已才出来做工补贴家用。老妇姓李,儿女都成家,她在家没有事情做,便说服了儿女出来做工。
梁浅和蓝又姝商量了一下,觉得让几个人先做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说。当晚春蓉就做了一大桌北方菜,几个人围在餐桌边其乐融融的吃着,让梁浅烦闷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好转了许多。吃完饭,李婆婆带着念荷楼上楼下的打扫了一遍,其实梁浅的活动范围只在卧室和客厅,打扫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傍晚的时候,梁浅看着光洁一新的家很满意,便让她们上楼挑房间早点收拾了。
蓝又姝的学校放了小长假,蓝家的晚宴为了蓝又姝,特地定在了她放假第二天,足见对她的宠爱。蓝又姝家里不止她一个孩子,还有一兄一姐,她兄长在天津的商行工作,姐姐在家帮蓝家父母打理生意。梁浅与蓝家大哥只有一面之缘,对她姐姐却敬而远之。蓝家大姐芳名蓝又婷,极其看不起梁浅,明里暗里的都在劝妹妹不要和舞女打交道。不过蓝又姝是个极有主意的,她大姐这些话,对于她就是耳旁风。
第二天一早,裁缝铺的人便上门送衣服了。梁浅和蓝又姝一个比一个懒,足足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下楼的时候,她们发现衣服已经被念荷挂了起来,正被从窗外灌进的微风吹的轻轻摇曳。
“我怎么都觉得你这件比我的好!”蓝又姝撅着嘴对梁浅说道。她那件是丁香色凤仙领短款旗袍,非常符合她的气质。梁浅那件是荷叶绿色半袖小礼服裙,虽然样式好看,但短了些,裙摆未及膝盖。梁浅调侃道:“那咱俩交换,看你大姐骂不骂你!还有,你家办晚宴,你也不回去帮忙,赖在我这干嘛?”
蓝又姝烦躁的摆摆手:“在酒店办,没什么可准备的。她们也嫌我碍事,我才懒得帮忙。在你这待会儿怎么了?你也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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