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衫小少年从院外回来,手里拿书袋子,他的目光格外嫌弃地落在小叫化子身上。
叶可卿回过头,看见小少年继承了捕快大叔凌厉俊朗的五官,却又很好地融合了仙女娘娘的温婉秀气,整张脸显得并不矛盾,反而格外出彩。
即便是上辈子“流连花丛”,叶可卿也不曾见过这般人间绝色。
“小兔崽子。”捕快大叔替小少年接过书袋子,“好好说话。”
少年如白玉的手指了指墙角,拴着一只小黄狗,冷冷道:“净爱捡些邋里邋遢的东西回来,你倒是捡了就完了,还不是给家里添麻烦。”
叶可卿顺着他的手指,这才看到角落里有只蹲坐的小黄狗,小黄狗身后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很是欢喜的样子。
她忍了忍,心里念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气不气。
一声空响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叶可卿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抗议。
她现在饥肠辘辘,站在众人中间被小少年恶语相向,无助的模样看上去可怜兮兮。
适时,温柔的仙女娘娘收起了笑容,板着脸道:“璧儿,可是念书念傻了?自去反省。”
青阳尘璧沉吟片刻,知道此事已经被娘敲定,暂时没有回寰的余地,便拱手道:“孩儿知错了。”
倒是从善如流。
他低头回屋,还不忘轻飘飘瞥叶可卿一眼,似乎被罚的不是他。
得,这梁子结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仙女娘娘蹲在叶可卿面前,笑起来眼睛弯弯,很是亲和。
“叶……”
“咳……”
叶可卿接受到捕快大叔的信号,吞了吞口水傻笑道:“我叫卿卿。”
只见仙女娘娘被她的傻笑逗得扑哧一笑:“好好好,卿卿会洗澡吗?”
叶可卿用力点了点头,快点洗澡,她要受不了了。
“我去烧水。”捕快大叔冲媳妇儿殷勤道。
叶可卿舒服地坐在桶里搓洗,看着桶里的水变得浑浊发灰,叹了口气,想她堂堂叶家大小姐,现在却成了个惹人嫌的小乞丐,有些郁闷。
“卿卿,别洗久了,当心染了风寒。”仙女娘娘在门口喊她。
“知道了。”叶可卿从水中起来,擦了擦身子,看了一眼给她准备的小人衣服,她小巧的脸上浮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无奈。
仲春的天色黑得依旧很早,陈旧破落的屋子里点亮了煤油灯,昏黄微弱,灯火可亲。
叶可卿被仙女娘娘引着出来,换上了一身青色布衣,一根荆木簪子把青丝挽起,头发还有些许的湿润,整个人洗尽污秽,透着清爽干净,眉目乖巧。
青阳尘璧看清叶可卿身上的衣服,冷哼了一声别开头去。
仙女娘娘怕小丫头爬不上去,颇为轻巧地把她抱上饭桌边的凳子。
小姑娘洗得香喷喷的,就是太瘦了,骨头都能摸到。
“先穿哥哥的衣服,回头我给你做几件新的。”
原本攒了钱准备给璧儿换一身新衣,如今事急从权,先给小姑娘做身衣裳要紧。
叶可卿愣了一下,看向少年。
原来是他小时候的衣服,好在衣服洗得泛白,有一股皂角的清香。
她偷偷抬眸之时,恰巧青阳尘璧的目光也扫了过来,视线相接,一丝微妙。
叶可卿甜甜抿起笑:“谢谢仙女娘娘。”
“油嘴滑……嘶!”
煞风景的话戛然而止。
多亏青阳捕快出手,在下边掐了青阳尘璧一下,这才令青阳尘璧住嘴,拿起饭碗安静吃饭。
桌上是一碗炒腊肉,一碗白菜羹,一碗豆腐,还有一小碟咸菜,很是清简。
“不要客气,当成自己家。”仙女娘娘给叶可卿夹了一块腊肉。
叶可卿看着碗里的腊肉,半肥半瘦,肥的部分晶莹剔透,她从来不吃肥肉,也不太爱吃腊肉。
她的眼睛有点模糊,鼻子微微有些酸,涌上一丝无家可归却有人关心的涩然。
她轻轻垂下眼皮,把整块肉塞进嘴里,刨了一大口白米饭。
好香。
感受着腊肉的滋味溢满口腔,她竟然有些羡慕这个少年了。
“何时院试?”青阳捕快照例关心儿子的课业。
少年不刻薄的时候教养很好,即便出身贫寒,举手投足间却自带一股矜贵风流。
“五月。”
青阳捕快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小哥哥多大啦。”叶可卿软软糯糯地问。
青阳尘璧冷淡暼了叶可卿一眼:“食不言。”
“……”叶可卿发誓,自己再热脸贴他冷屁股就是旺财。
“璧儿今年年底要满十七了。”
还是仙女娘娘疼她,叶可卿扬起一抹笑,“哦”了一声。
这不得不惊讶了,读书人学而优则仕,在参加正式的科举考试之前要先获得考试资格,也就是要经过童试。
童试依次要通过县试、府试、院试。府试三年一考,考过府试的便称为“童生”,“童生”年纪小的十二三岁,年纪大的也有六七十岁,还有许多人这一辈子都考不到“童生”。
她的赘婿陆怀浓之所以能被爷爷选中,便是十八岁考过了府试,而现在她面前竟然坐了一个十六岁的“童生”,并且马上要参加院试。
想来他也是才考过府试的吧,否则为何不早去考院试。
如果通过了院试,他便是秀才了。
今年是酉年,他便还可以参加八月的乡试,也就是秋闱,过了便是举人,紧接着就是春闱、殿试。
不过一般人哪有那么快,自己真是想多了,叶可卿自嘲地想。
也就未来的军机大臣青阳钊连中三元,十七岁高中的状元,入了翰林院后一路平步青云,官至翰林学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代权臣,谁不敬称一声首辅大人。
等等,就是明年的事。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她出生那年,青阳钊状元及第。
说起来,眼前这少年也姓青阳,也十六岁。
“那个……小哥哥叫青阳什么来着?”叶·旺财·然如是问。
“青阳尘璧。”少年的声音有些冷淡,但好歹回答了。
叶可卿松了口气,还好不叫青阳钊。
这个姓确实少见,她不得不提前问清楚,否则得罪了权臣,未来堪忧。
青阳捕快哈哈大笑:“看起来小丫头挺喜欢哥哥啊?”
仙女娘娘也跟着轻声笑起来。
叶可卿满头黑线,捕快大叔您真是眼神不太好。
她抬头去看青阳尘璧,果然,少年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目光下垂,纤长的睫毛一片阴翳,本来就冷若冰霜的脸更加冷硬了。
不是,我没有,你别信。
“璧儿,有空的时候也教教卿卿学字。”仙女娘娘又转头对叶可卿道:“卿卿,你学得晚,要好好跟着哥哥学,女孩子还是要认得几个字好。”
叶可卿最是不耐读书学字,不过还是乖乖点头应下。
青阳尘璧抬眸不着痕迹地扫了叶可卿一眼,也同母亲应下。
吃完饭后,捕快大叔抢过了洗碗的担子。
都说君子远庖厨,其实这不过是一些男人为了偷懒的借口。
“娘子,今日谢谢你。”
“谢我什么?”女子俏皮问他。
“我们家都这么穷了,你还同意接纳那个小丫头。”青阳安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夫君,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你。”女子从背后抱住男人宽厚的背,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耳朵能听到从胸膛传过来的爽朗笑声。
天光西落,山月东上。
春夜的晚风送来丝丝清凉,也送来院子里的阵阵梨花香,有道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叶可卿望着窗外,屋廊挂有古朴陈旧的席帘,透过帘隙能看到这十五年前的月亮。
鼻息是陌生的气息,处在陌生的房间,每一个人都很陌生,而她就像一个凭空闯入这个时空的人。
在辗转反侧中,她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这窄小却干净的破房暂时能遮蔽她心里的不安。
……
叶大小姐从来没有起得这么早过,一大早后院里的鸡就开始打鸣。
青阳捕快招呼她:“小丫头起来挺早,去吃早饭。”
“青阳叔叔,青阳哥哥。”叶大小姐站在屋檐下笑眯眯地招手,晨光打在她脸上,白皙娇嫩。
青阳尘璧再不情愿也只得“嗯”一声。
青阳大叔随意扒了几口粥,就叼着炊饼出门了。
兰汀习以为常,盛了粥递给叶可卿。
“仙女娘娘早。”叶可卿甜甜的嘴一个也不放过。
“别一口一个仙女娘娘了,街坊邻居听见了要笑话,你叫我兰姨便好。”
“姨姨,你就是仙女下凡。”叶可卿喜欢兰汀,或许她的娘亲也是这般贤惠温柔。
青阳尘璧轻声嘀咕:“马屁精。”
兰姨问青阳尘璧:“今日参加宴席你别忘了,可找得到?”
“孩儿知晓,娘亲不用担心。”青阳尘璧吃完饭恭谨回答,拿起他的书袋出去,“娘亲,孩儿出门了。”
“去吧,仔细些。”
叶可卿向兰姨告知了一声,就去叶府找爹。
不巧,路过四季赌坊,里面传来赌众的喧哗之声。
她便瞧见他爹搂着一个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这……可真是……”
“有伤风化。”
叶可卿老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也悄悄地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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