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死了。
宋桥告知消息时程晚一度认为宋桥在跟她开玩笑。
“今天是愚人节吧，桥桥？”她以玩笑的口吻问道，但发出的声音听着却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不安。
宋桥一脸严肃：“是真的。”
程晚只觉身体瞬间僵住。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明明那么健康的一个人。
“林晨，是……是抑郁症自杀的。”似是看出程晚的表情变化，宋桥向她解释。
抑郁症！
程晚更加震惊了，怎么会？他明明那么开朗，以前总是爱捉弄她，完全没有抑郁的表现。
看着程晚一脸的不可思议，宋桥纠结着，罗森说林晨妈妈不希望过多的人知道林晨的事情，让他不要和同学们讲，她希望在同学们眼里，林晨依旧健健康康的活着。
程晚不是别人吧，宋桥想着，林晨曾扬言程晚是他妹妹，谁也不能欺负她，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她觉得有必要让程晚知道。
“我也是上个星期才知道的，有一次罗森和我打游戏时说到林晨他不小心说漏嘴，我追问后他才说，林晨从他们学校的寝室楼天台上跳下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他会跳楼，后来是他妈妈看了他的手机，发现他和心理医生的聊天记录，在他寝室书架最里端找到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才知道他居然得了抑郁症。”
“但是没有找到林晨得抑郁症的原因，就用他的手机问罗森，毕竟罗森和林晨从高中开始就玩得很好，他妈妈也知道罗森，两人大学虽没在一个学校也还一直保持联系。”
“但罗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在林晨跳楼的前两天他们还一起打过游戏，没发现林晨有什么异常。”
“林晨的尸体运回麦新才火化，据说这是他妈妈坚持的，罗森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冬日的夜晚格外冷，寒风刺骨，程晚只觉风吹得她眼睛疼，疼得眼泪都掉了，手脚冰凉，动一下都觉得疼。
宋桥被她这幅模样吓到了：“晚晚，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上前给她擦眼泪，被她脸上的温度冰到了，急忙脱下围巾给她戴上，摸到她手更冰，像在冰水里泡了很久，僵硬得不像话，忙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来给她带，拉着她赶紧回酒店，电影也不看了。
刚放寒假，宋桥家在麦新县城，程晚回家需先坐高铁到县城，再坐客车到乡下。
原本她们打算在麦新小聚，上大学后见面的机会很少，刚才吃完饭正准备去看电影，结果路上谈到高中的一些事情宋桥不小心将林晨去世的消息说出，弄得程晚伤心不止，后面的计划也只能终止。
哎，她嘴为什么这么快，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宋桥在心里唾弃自己。
到了酒店，安置好一切，宋桥再三确认安全无误后，“晚晚，那我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好。”程晚小声的回宋桥，鼻音很重，想来是刚才哭得太久了。
宋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到了酒店外，她给罗森打了电话：“罗森，我不小心把林晨的事情给程晚说了，对不起啊。”
对面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罗森平静无波的嗓音：“没事，程晚总会知道的，她，不会说出去的。”
以后程晚不会再偶尔地和他女朋友旁敲侧击打听林晨了，他想。
宋桥奇怪罗森话里的“总会”，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便挂断电话，打车回家，她只希望程晚不要太伤心了，林晨的死她们都没想到。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程晚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她看见林晨了。
“老三，你怎么这么矮？都还没到我肩膀。”
“你怎么这么笨，怎么教都不会，笨蛋！”
“怎么还生气了，这么不经逗啊？”
“老三，老三……你别不理我呀。”
“老三啊……”
“老三。”
“老三。”
满脑子都是林晨吊儿郎当的声音。
高中相处的每一瞬清晰地袭来，仿佛昨日之事，像放电影般涌现在她脑海里。
程晚，你还是放不下他。
程晚和林晨的关系，在宋桥她们眼里，是个另类的存在。
像情侣，却又不是。
这一切，要从高二下学期小组重组说起。
他们老班决定从这学期开始固定分组直到高考，有利于学习讨论。
恰巧，程晚和林晨匹配到了一组。
正是从这时开始，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从从来不说话的普通同学晋升为革命友谊的好朋友。
程晚内向、腼腆、不爱说话，林晨外向、活泼、爱运动、爱开玩笑，两人的性格一个南，一个北，却神奇般地的合得来。
让宋桥和罗森他们都觉得玄乎，毕竟整个高一他们都没说过一句话。
两人在一起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从不会冷场。
唯有一点让程晚讨厌的是，林晨格外喜欢捉弄她，逗她，总是以程晚发脾气打他一顿结束。
宋桥她们都被程晚的行动惊呆了，程晚平时看着小小的，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可爱，居然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这反差，简直绝了。
林晨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理科好，作为组长，除了日常的小组集中讲解，他还经常给程晚“开小灶”，虽然因此程晚的成绩也没多大变化，依旧是小组吊车尾。
但程晚还是很感激他。
高一的时候她不敢问别人问题，怕自己太笨听不懂麻烦人家，林晨是第一个非常耐心给她讲题的人，她很感激。
两人平时总爱打闹，弄得宋桥和罗森他们都以为两人别有一番情意，在一次周末聚会中打趣他们。
结果刚说一句，林晨就毫不犹豫地打断，“别瞎说，老三是我妹。”
“老三”是林晨给程晚起的外号，源于一次段考程晚超常发挥，考了小组第三，成绩出来后林晨比她还高兴，就有了这个程晚格外嫌弃的外号。
林晨话落，大家不约而同地转换话题，缓解尴尬。
程晚看了没心没肺的林晨一眼，也没说什么，心里却莫名生出种失落感。
那次聚会后宋桥跟程晚私下吐槽，觉得林晨没说真话，她就是觉得林晨喜欢程晚，什么妹妹，她又没眼瞎，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程晚很奇怪，宋桥她们为什么不问问她喜不喜欢林晨，一句都没问，难道是没发现？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她没表现出一点喜欢林晨的意思。
想想她平常对林晨不是打就是骂，跟个母老虎一样，天天吐槽他，眼神都透着股嫌弃的意味，难怪她们没看出来。
她起初她也很难相信自己居然会喜欢上林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也记不清了，就好像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
会在他给她讲题时不小心看他走神，会因为他体育课抢先争到羽毛球给她而窃喜，会不着痕迹地去看他踢球，看着他在绿茵场上奔跑飞扬，早上被老班点名批评的低落一扫而空，会因他不经意照顾她的小细节欢喜不已……
谁也没有发现，她在悄悄喜欢他。
枯燥的学习生涯，慢慢滋生出一丝情意，缠绕青春成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学习压力倍增的情况下，程晚不得不先放下心中的喜欢，全身心备战高考。
林晨说他想考播州医科大学，播州医科大学作为黔省一大热门院校，每年的录取分数只高不低，其中临床医学专业尤为抢手，林晨想报的也是这个专业。
程晚自知考不播州医科大，就想考播州师范学院，想离他近点。
然而，在这充满紧张与压力的情况下，林晨却做出了一件令程晚大为震惊的事情——早恋。
对象是同班的张芝韵。
两个毫无联系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谈起了恋爱。
对此程晚的第一反应惊讶，惊讶于他为何会在高考之际如此，学校明令禁止早恋行为，尤其高三，怕影响学习，但学霸情侣除外，需经过老师的重重考察。
而林晨虽说理科比较好，但他有一门弱项——英语，回回徘徊在及格线上下，因此错失他们班学霸榜单，张芝韵相较于林晨稍稍弱点，处于中上游。这两人谈恋爱，程晚都替他们担忧。
林晨对于自己谈恋爱的事情没有和程晚说，她是从宋桥口中得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生气，心中升出一股酸涩，之前他们无话不谈，现在谈恋爱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她，还说她是他妹妹，谁想当妹妹！
恋爱后的林晨变化很大，更加爱笑了，虽然以前他也很爱笑，但现在不一样，那笑容带着宠溺，看着张芝韵的眼神是她没见过的温柔，眼睛里有光，满心满眼都是张芝韵。
程晚觉得碍眼极了，心中更加苦涩。
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已步入结束，真是个不好的体验。
自那之后的相处中她刻意保持距离，生怕张芝韵对她有敌意，毕竟她是之前和林晨关系最近的女生。
林晨发现程晚异常明显的“保持距离”还很奇怪，“老三，我身上有味道吗？”
程晚也奇怪他这样问：“没有。”
林晨：“没有你离我这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
“这不是你有女朋友了嘛，当然要保持好和其他异性的距离。”程晚声如细蚊，生怕张芝韵听到，她们就隔了几个座位。
林晨倏的拍了一下她脑门，“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我妹妹，芝韵知道的，她不会多想。”
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说你一天天的小心思还挺多。”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她熟悉的模式。
妹妹。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想了，他已经属于别人了。
高考倒计时上的日期一天天减少，决定命运关键性的日子即将到来，老师们抓紧每一节课的时间，巴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同学们努力抓住每一瞬学习的时刻，吃饭、午睡甚至于走路都不放过，手里总会拿着本《小甘高中必背×××》。
紧张的学习生活让程晚暂时放下对林晨的关注，不是为他，她也想为自己努力拼搏一把，谁都希望自己更上一层楼。
高考那两天没有像往年热，一直下着绵绵细雨，很凉快，考试就在这舒适的环境中过去。
考完后那天晚上班里组织了聚餐，那是程晚最后一次见林晨。
她记得，林晨戴着张芝韵一起向她敬酒，说了一些以后要多聚聚的场面话。
结果一次也没聚成。
填志愿她没填播州师范学院，填的都是离播州相隔很远的学校。她觉得有了张芝韵，她那少女心思不便说出扰人烦恼，最好离他远点，否则她怕自己会变卦。
志愿下来，她被荷城师范学院录取，荷城在黔省最西端。林晨如愿考上了播州医科大，播州在黔省最北端，离得到挺远。
大学生活很新鲜，程晚很忙碌，学习、社团、志愿活动、兼职，每天过得很充实。
林晨很少和她联系，渐渐淡出她的生活，她也在让自己慢慢忘记对他的喜欢，忘记曾经的少女心事。
在她快要将林晨移出她心里的时候，宋桥的一通电话将她打乱，“晚晚，林晨和张芝韵分手了。”
程晚心里松了口气，不可否认，她在悄悄窃喜，心中又萌芽出一丝希望。
程晚厌弃那样的自己，又觉得高兴，一时间矛盾不已。
最后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喜欢，开始不着痕迹地打听关于林晨的消息，经常以节日快乐问候他，偶尔地聊聊，她也不敢问他张芝韵的事情，怕触及他伤疤。
不在一个学校，各自有不同的事情忙碌，不像以前有大把时间相处，程晚反而觉得他们越走越远，渐渐远离原来的轨道。
原本程晚想好了毕业后去播州发展，林晨的专业要读八年，他还有四年会呆在播州，通过一些小道消息得知，林晨现在一直没有女朋友，她想勇敢一次，不管结果如何。
结果才大三，林晨去世的噩耗传来，这让她怎么接受。
程晚是哭醒的，梦境太真实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与林晨相处的点点滴滴深深地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家的第二天，程晚收到了宋桥发来的的一张图片。
【晚晚，这是罗森在林晨葬礼那天拍的，在麦新新修的墓地，高铁站那个方向。】
程晚：【谢谢。】
宋桥：【没事，我还不了解你吗？肯定会想方设法去看他，要不要我陪你。】
程晚：【不用了。】
宋桥：【好。】
黔省地处西南，每年的冬天尤其冷，不同于北方的干冷，而是湿冷，凤吹在人身上总有种湿湿的感觉，让人不禁加快脚步，速速赶回家烤火。
程晚就是在这样冷的天去看的林晨。
她买了一束向日葵，是林晨最喜欢的，他曾说“向日葵向阳而生，永远追逐阳光，寓意对梦想、对生活的热爱，他很喜欢。”
“我也喜欢。”她记得那时她弱弱地回了一句，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新修的墓地刚投入使用没两年，程晚看着宋桥发来的图片，很快找到了林晨的墓碑。
墓碑上的的照片是他高中时拍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双腿交叉坐在足球场上，身穿白色球衣，是班里喜欢足球的男生自己定做的，胸前印着“四班”两个大字，林晨手里抱着足球，搁在交叉的腿上，对着镜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那时的他很开心。
将向日葵放在墓碑前，程晚伸手抚摸了一下照片上的少年，“林晨，我来看你了。”
“没想到，毕业后我们的第一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局面。”
“宋桥说你有抑郁症，我不敢相信，是你以前隐藏得太好？还是大学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你妈妈、罗森、宋桥、我都会很难过，说什么多聚聚，一次也没有！”
寒风呼呼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周围静悄悄的，没人能回答程晚的问题。
“呼。”程晚呼了一口气，蹲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林晨的照片，仿佛透过照片看着以前的他。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没想到吧，你一直说我是你妹妹，可我一点儿都不想当你妹妹。也只有现在，我才敢大声对你说，就算你想骂我也没机会了。”
终于把年少的喜欢说出口，程晚觉得心里轻松极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十分畅快。
程晚起身，“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向日葵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晃动，像在跟人挥手再见，给这冷冷清清的墓地增添了一份亮丽的色彩。
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
我已言，君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