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无声滑过,元旦就这样接踵而至。
但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却丝毫没有节日的氛围。
“真的是永无天日啊。”王蓉边将卷子捏在手里,边抱怨,“好不容易盼来的元旦,结果放假前还要伤害我一次,还要趁机摸底考试,能不能这样没有人性啊?”
庄晓月深吸着一口气,点头表示赞同。
“以前想到高考就觉得可怕,现在我怎么感觉自己都快麻木了。”
王蓉的成绩一直很稳定的保持在中游,她妈很尽心尽力地为她安排了好多的补习班,所以她总是有一种永无天日的感觉。
庄晓月依旧点头表示赞同,与此同时一张纸飞机正落在她头上,她看着不远处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的顾文泽,忍不住想如果上大学了,生活还是这样吗?
其实这样也不错吧。
除了学习累一点儿,别的,蛮好。
元旦前一天,他们考完了最后一节英语,纪岩意料之外地来接她。
庄晓月诧异,因为纪岩现在很少接她放学。
“你不要问我,我不会跟你说我考得怎么样。”庄晓月扯着书包带,冲到他面前,有点儿不忿道。
她觉得这家伙肯定是来监视自己考得如何的。但下一秒,她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庄明。
许久未见的庄明,看到她很是高兴,尽管他依旧风尘仆仆,但却掩饰不住他的喜悦。他告诉她,他要接她去蒋爱丽那边住几天,得知这个消息后,庄晓月却并没有很开心。
她在想,她的复习资料还落在纪岩家沙发上,今天还没有喂毛毛偷吃鱼肠,还有,还有……纪岩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呢。
基于纪岩冷淡的态度,她有些失落,于是提着书包上了庄明的车,并把车门迅速关上,开始塞着耳机听歌,将他们的说话声隔绝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车窗被敲了两下,她转过脸摇下车窗,冲着依旧一脸淡然的纪岩问道:“干吗?”
一只手越过车窗,落在她耳边,庄晓月只觉得耳边一空,耳机被人取了下来。
而此时,这只手的主人拢在她身前,让她看不清他的眉目。
“有事?”庄晓月不知道自己的火气从哪来,但就是很不爽。
纪岩斜睨了她一眼,是他看她时的特有表情,有些许无奈,但细细看去,会发现眉角是上扬的。
“让你努力,没让你拼命。趁着放假好好休息几天,别再熬夜。我这边会把你最近的错题都揪出来,放假后给你再练练。”
庄晓月轻噘了下嘴,虽然态度依旧不好,但明显气消了大半。
庄明已然上了车,笑着跟纪岩打招呼要走。
纪岩跟庄明说了两句,都是盯着她不许熬夜之类的,最后他看了看她,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只耳机又给塞进了庄晓月的耳朵里,他们的车开走了。
到了便利店,依旧是满满当当的货架,局促的阁楼,庄晓月上楼后半天没找着地方放书包,最后无奈放在了床上。但这次,她丝毫不觉得无措,她还有很多书要看,习题要做,她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东西。
庄明难得休息,自觉包揽了家里的大小事务。蒋爱丽照旧看店,看便利店门口的电视,边嗑着瓜子,那里面从来都是重复着一部部偶像剧。
庄晓月不明白,蒋爱丽竟然如此迷恋看偶像剧。有些剧,她自己都懒得去看。那些剧里的男主角都是歇斯底里地来宣泄自己的爱情,仿佛所有的感情都必须是盲目又冲动的,而不动声色的都不配叫做爱情一般。
蒋爱丽烧的菜庄晓月依旧吃不了多少,但彼此没有交集的时间太久了,她也不便当面说庄晓月什么,只能抱怨众口难调。
有时候蒋爱丽要外出,不放心店员看店就会叫她下来看一会儿。在这方面,她谨慎到极点。
中午,有个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进门扫了一圈,微眯着眼道:“哎哟,换人了?”
庄晓月将面前的习题集合上,抬眼只见一个中等个儿,身形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拿包玉溪。”
“23。”
庄晓月从橱柜里拿了包玉溪放在柜台上,男人付了钱,却自始至终打量着她,眼睛更眯得细长:“你就是蒋胖子的女儿吧?”
男人的神色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好在门口的垂帘被掀了开来,蒋爱丽提着刚买的东西进来。
“我还当是谁呢,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这边我光顾得少?”
“今天又进了一车啤酒吧,哪里来的?”
男人指着她笑道:“你这眼睛,够毒的。”说着又扫了庄晓月一眼,那眼神,带着淡淡的玩味的样子:“你这女儿,长得可比你标志多了。”
蒋爱丽走到收银台前,从庄晓月手上接过钱,边骂道:“我年轻的时候,你是认识我,还是怎么地?”
“别介啊,晚上来我店里吃饭。一家都来,不要跟我客气,我让厨子烧几个拿手菜。”
“谁稀罕吃你那边的,俗话说吃人家嘴短,吃了你这一顿啊,还不迟早要吐还给你。”
男人用手点她,说:“你啊, 说得我什么一样。”
庄晓月趁着他们说话,拿着书回到阁楼上继续看。阁楼逼仄,加上灰暗,她都是站在阁楼的窗台边,将书放在窗台上温习,这样视野既开阔,又不用忍受屋里光线不畅。
天气还算可以,庄明和蒋爱丽一起回来的,现在正在便利店门口洗自己的车。即便挣到钱了,但在某些小细节上还是改不了习惯,比如自己洗车,从不倒剩菜。现在,他穿着雨靴手里拿着水管冲洗着轮胎,洗得很仔细。
那个买烟的男人又走了出来,开始和庄明唠嗑。
虽然庄晓月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她完全没有意识要去听,可那男人一味附和的声音和夸张的笑声让她觉得聒噪。
车洗好了,俩人在门口抽烟,男人忽然开口说:“我最近在看车,你这车不错,介不介意我试开下。”
庄明叼着烟,说:“客气什么,都是邻居,拿去开。”
庄晓月正在背诵朝代更替,目光不由看了看下面。
楼下,庄明开了车门,人没有坐进去,只将上半身探进去,应该是拿钥匙。而那个男人站在他身后,正抬起头,冲店里面笑了笑。
那是个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车的位置,是正对着超市收银,他的那个笑,也显然是对着收银的位置。油腻而赤裸的表情里,有着宣誓秘密的得意。
庄晓月疑惑地注视了他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仿佛某些隐藏在黑暗里东西,犹如一道闪电一般,划过她的大脑。被闪电击中的她,愣在窗台边,微张着嘴,脑子在嗡嗡作响。
楼下,那个男人已经钻进了庄明的车里,他将车缓缓开出,享受着试驾的愉悦。
而庄晓月浑身颤抖,心犹如坠进了冰窖,双手抖索之间,她手里的书掉落下了窗台,掉在了那滩刚洗完车的污水上面。
庄明走过去,抬头看了看她,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不顾着脏,用手拂去上面的污迹,并冲她挥了挥手,笑着喊道:“当心点儿。”
庄晓月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看着她亲爱的爸爸,呆若木鸡。
晚上的饭局,她称自己肚子痛,没有去。
蒋爱丽在阁楼上对着自己的脸扑着粉,对于她的“抱病”没有过多关注,她扑着的粉飘散在空气里,庄晓月就一动不动看着她,感觉胃里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她想象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生自己的母亲吗?
在她收拾出门的这段时间里,那些蹊跷的点在她脑海里一一串联起来,而那个赤裸裸的真相以一种可耻的样子的摆在她面前。
比如阁楼角落里的烟蒂,庄明抽烟从来都是放在烟灰缸里的。况且她在,他就更会避免在屋内抽。蒋爱丽从不爱睡躺椅,墙角横着的那把半旧的躺椅,每次来它都在,将逼仄的阁楼挤得没有下脚位置。
庄明看她脸色着实不好,要带她去医院。庄晓月机械地摇头,她看着庄明,喉咙口犹如被塞了棉花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晚,庄明他们走了之后,庄晓月待在阁楼上,分分钟觉得窒息,这里面的桌子、床、地板,包括这个阁楼的每个地方都散发着污秽的,让人恶心的气息。她找不到可以站的地方,每一次的呼吸都似透着肮脏,她觉得头晕目眩,一分钟,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从楼上到店内不过短短几步路,她却是跌跌撞撞,脑子里一片空白,目光所及之处,都让她恶心之极。而在楼下,理货员正站在门边,伸长脖子往对面饭店看,她没说话,冲出了店门,向外面跑去。
呼呼的风从耳边滑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她不管不顾,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似乎只有奔跑的双脚最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要逃离,逃离这一切。
她不应该期待的,不是吗?期待自己能有一个至少外表看起来正常的家?一个脾气大的妈妈,一个和善的爸爸,尽管大家都很忙,但还是能偶尔聚聚。这样她和同学聊天的时候,可以抱怨爸爸给自己买的衣服又小了,妈妈烧的哪个菜她吃不下,语气里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是稳稳当当的不满。
这些,都是奢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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