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鼹鼠
夭乞生说，水里的大鼹鼠是千绒。
“胡说，千绒明明是狼妖！”符离质疑得掷地有声，真当她傻，他说什么都信？
“本王听闻近日有许多狼崽子失踪了。”夭乞生似乎戳她脑袋上瘾了，边戳边道，“那只山羊妖手段多得很，想把鼹鼠变成狼妖岂非小菜一碟？”
“可她为什么要变成狼妖呢？”
夭乞生揪揪她的耳朵：“你这傻狐狸，她当然是要跟老当套近乎了！你没瞧见乞生殿旁的小妖是什么待遇，她又是什么待遇吗？”
待遇？不就是能随意进出乞生殿吗？
那这么一说，她的待遇也很好啊！符离不以为然。
“我要出去！”她道，水里实在太冷了。
“本王觉得这样聊天正好，你清醒，本王看你挨冻，心里也高兴。”
正说着，老当便来了，关切道：“主子，您怎么在这里，方才您千里传音，我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夭乞生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忘记他的玩忽职守，若非之前早有防备，在千绒身上施了术，不然的话符离早被拍死了！
他指指水里的大鼹鼠：“呶！你的千绒，趁着没胀，赶紧捞起来。”
老当一愣。
这怎么可能？千绒是狼啊！
夭乞生拍拍他的肩：“她为了变成狼妖同你套近乎，可杀了不少的狼崽子呢，起初就连本王也被她蒙蔽了。”
老当呆呆然：“您是说，她是用狼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不错。”
“就跟您喂符离吃蝎子针一样？”
夭乞生脸一暗，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看在老当似哭似悲的份上，也就算了。
“符离吃蝎子针，那是她活该。”谁让她没本事？不变成蝎子精方才她连崖边都抓不到，早掉下去摔成肉饼了！
“夭乞生，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符离拍打着水面，气愤极了，“你还要把我变成蝎子精！”
“那你还偷本王的头发。”夭乞生凉凉看她，“还拿了长命灯。”
“你怎么知道……”符离讷讷。
夭乞生凉凉一哼，千绒就是他的眼睛，他当然知道。
符离却不这么认为。
她以为，夭乞生在监视她——头发的事情肯定全都暴露了！
符离思及此，既害怕又惊恐，一个大大的喷嚏袭来，终是坚持不住晕倒了。
夭乞生手一伸，符离便从水中飞起，稳稳落在他的手弯。
见夭乞生抱着狐狸离开，老当收回了眼，也伸手揪了鼹鼠的皮，想了想，又狠狠地丢了出去。
水花溅起大片，掩下他那悲怆一哭。
深夜。
符离悠悠醒来，眼睛转了几圈，终于发现自己那并不美好的现状。
她麻溜地掀开床洞，决定坦白从宽，噔噔噔地跑去法定阁敲门。
夭乞生被惊醒，很是不悦。上半夜刚帮她退了烧，现在又来做幺蛾子，还让不让他睡觉了？
可他还是解开了门口的结界。
同时，他也看到了狐狸怀里抱着的东西。
他一乐：“符离，这是你为了感谢本王——特意做出的假头发吗？”
“不是。”符离摇头。
“那是什么？”夭乞生笑的时候，眼睛很好看，像半弯的月亮。
符离觉得，这时候的夭乞生是真的高兴，一点儿也不生气。她看看怀里的那几十绺头发，有些纳闷。
难道夭乞生没想跟她算剃秃头的账？
这么小心眼的妖，不应该啊。
“是……是我的东西，我拿过来给您看看，您不是秃了吗，我来膈应膈应您。”
果然，夭乞生的神色变了。
“滚出去！”
“好。”符离忙不迭地应了，匆匆往外走：看来夭乞生的监视也有不到位的地方啊，竟没发现这是他的头发！
“等等。”
符离一顿，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刚才该不会是诓她吧？
现在才是惩罚的时候？
蓦地，她觉得自身后飘过一阵凉风，随后便看到一个盘子飘在她眼前。里边儿的东西，很熟悉。
“这是今天的蝎子针，本王好心，帮你在黄连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莫要辜负了。”夭乞生凉凉道，“还有，以后每日都去雷霆涧泡着，若有违背，本王剥了你的狐狸皮！”
符离打了个激灵，捧了盘子就跑。
夜深了。
符离眨了眨眼，忽然看到长命灯里又钻出个小人儿来。
这小人儿跟恭神长得很像，却黑乎乎的。
“小红姑，你总算是不烧头发了——这段日子快要呛死本仙了！”
符离凑了过去：“你是恭神？”
“是啊！”恭神吐出一口黑烟。
符离好奇不已：“你这些日子都跑哪儿去了，怎么没看见你？”
“我就在这灯笼里啊——都怪你日日熏烟，本神仙就没一日是清醒的！”当然爬不出来了！
符离表示不信：“你堂堂的神仙还怕这个呀？”都能悄无声息把夭乞生的头发给剃了，居然怕熏烟？
恭神：谁说不是？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跟这盏灯好似有些牵连了……
“小红姑，跟你商量件事儿呗？这灯笼能不能送给我呀？若没了这灯笼，本神仙许是无法再回天庭了。”
这是他最坏的打算了……
符离想了想。
夭乞生看起来并不在意这盏长命灯，在崖下水潭的时候还踢了几脚呢，现在又丢到了她这里。
恭神既然想要，给了就是，又不是她的……
符离很大方地点了头。
“灯笼给你！那，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恭神连连点头：“你说。”
“我想救一个人……”
灯火朦胧处。
符离说着，恭神边听边点头，许久，二人相视一笑。
符离又溜进了乞生殿，只不过这次有恭神作陪。
夭乞生变成妖王后，每日都要处理大事小情，累得倒头就睡，再加上恭神使了仙术，夭乞生睡得更欢实了。
床前。
恭神看看水晶棍，又看看符离：“小红姑，这是你的尾巴？”
符离摇头：“不是啊。”
恭神指指水晶头里飘摇的金色狐狸毛。
符离眼一瞪：这狐狸毛是她的！
恭神：“这东西是用你的尾巴做成的。虽然变了外形，可内里还是尾巴。”
符离突然想起那些个泥胚子。
夭乞生这个丧尽天良的，居然拿她的尾巴糊泥巴……
“只是它跟你的气息有些不同，倒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小小的恭神在夭乞生的脑袋处飞了几圈，“假以时日，这尾巴就会被他的气息完全覆盖。”
“他要我的尾巴做什么？”符离不解。
起初夭乞生借用尾巴复生，随后便一直未见踪迹，现在居然变成了水晶棍？
恭神眼睛一转，决定帮人帮到底：“小红姑，你想不想拿回尾巴呀？”
符离连连点头：她当然想！
恭神又飞到她耳边，悄声细语，符离的眼睛则是越听越亮。
“此术凶险——但以你的修为应是足够应对的，小红姑，加油呀！”恭神笑着，“我去门口帮你看门~”
符离笑脸嫣然，她之所以能存些修为——还是应当谢谢这位二王子呀！
符离想着，一手拿了水晶棍，一手则按在夭乞生的额头处。
闭眼，默念方才恭神教过的咒语。
她不希求别的，只望……
易天天，请你快些回来……已经等了太久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水晶棍慢慢消散，终是化为碎片飞到符离身后，成为一根金色的狐狸尾巴，细细长长的，悠然摇曳。
与此同时，符离睁开了眼睛。
她看看身后的尾巴，弯眼一笑：成了！
不知是否是笑出了声，夭乞生也醒了。
他看着符离，眼睛一缩，他的水晶棍！
“你！”
夭乞生很愤怒，自己养得好好的白菜居然被死狐狸一锅端全了！
“我怎样？”符离毫不怯懦，“本身就是我的尾巴，凭什么要你拿着？”
夭乞生气极，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然而真落到实处，却跟抓痒没两样。
他又狠狠一拍。
符离丝毫不疼，她不耐烦地挥下他的手：“你干什么？”抓痒吗？
夭乞生没说话，因为他不敢说，现在的他已经毫无修为了。
他悄悄瞥了眼符离的尾巴——他隐约记得，这尾巴依稀是可以揪下来的？
夭乞生麻溜地下床，开始死乞白赖地追尾巴，符离被缠的没办法，一把将他按到地上，不悦：“你究竟想干什么！”
符离这话嗓门虽小，可威力却大。
夭乞生被震得吐出一口血来。
符离一愣。
今夜的夭乞生怎么有点儿不对劲？
她微微伸手，要扶他起来，谁知他竟飘起来了……
被轰上天的夭乞生：果真风水轮流转……
符离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寻常傲气的夭乞生今夜突然乖得像只兔子，不堪一击。而她，只觉体内的灵气充盈得很——现在哪怕让夭乞生一起一落地漂浮，也毫不费力。
也就是说，她现在打得过夭乞生了？
恭神也没告诉她会有这种效果呀？
她想起当初千绒说过的话，只要她的修为大过夭乞生，就可以让易天天回来。
现在……她可以做到了！
思及这些日子的蝎子针、黄连水、烧火棍等物件，符离凭空生来一阵邪火，揪了夭乞生的脚，生生拖出了门。
夭乞生自知大势已去，在脑中千里传音给老当。
可也不知怎地，直到他被拖出了乞生殿，在妖界转了半个圈圈之后，老当也没出现！相反，大大小小的妖怪都争先出来围观，讨论他为何会沦落到这般模样。
有的说，他们是在玩游戏。
有的说，新妖王是受虐狂。
总之……没一句好话！
“你究竟想干什么！”夭乞生低声喝道，死狐狸要拖着他游街吗？脸都丢没了！
“我想回道居山，可是我不认路啊。”
符离抓抓脑袋，扭头看他，目光不悦，“我走我的，干你什么事，闭嘴！”
被死狐狸拿尾巴狠狠抽了脑袋，晕头转向分外难受，夭乞生无言闭目，只当自己死了。
符离一把揪了个小妖怪：“你知道怎么离开妖界吗？”
小妖吓得抖擞。
“不说我就打死他！”符离指着夭乞生威胁他。
“你敢打妖王？”小妖突然来了精神，“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伤害妖王！”
好么，还是个忠心护主的。
夭乞生继续闭目装死。
符离点头：“那你说啊。”
小妖指了个方向。
符离松开小妖怪，又往前走。
夭乞生暗暗咬牙，蠢狐狸又走错了！
许久。
符离墩了墩他的腿：“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啊，我怎么老是走不出去？”
夭乞生被拖得后背火辣辣的疼，虽然衣服极好能护着他、没什么伤口，可他现在毫无修为，疼得紧，气焰也飙了上来，呵斥道：“还不是因为你走错路了！白痴！”
符离一脚踩到他脸上，毫不客气：“你说谁白痴！”
现在，她可不怕他！
妖界一阵惊呼。
这些妖怪们终于看得出自家妖王被欺负了！
“小的们，妖王怎能如此受辱？上啊！杀了这个臭妖精！”
符离眼一横，只听“吧唧”一声，喊口号的妖怪当场被符离的眼刀绊倒，摔了个鼻孔流血。
可其余的小妖怪仍旧前仆后继地奔过来，要营救妖王！
妖界一阵噼里啪啦，符离越来越心惊——小妖们也太不经打了，有时她不过扫一眼，便能令其重创，哪怕她根本不想下那么狠的手。
夭乞生也觉得意外，重新得到尾巴的狐狸居然变得这么厉害，可此时他被拖着，实在怒火大于惊诧，最重要的是，老当没来。
难道，他的修为连千里传音都做不到了吗？
要死！
符离被扰得心乱，可实在不知道出妖界的路，她想回道居山……
“唰”地一道纯正无比的白光闪过，众妖便见那突变高强的蝎子精连同妖王都消失了，他们来不及讨论那道光芒如何震惊，只匆匆寻找妖王。
道居山。
符离眼睛一闭就到了这里，兴冲冲地拖着夭乞生在山顶转了一圈又一圈。啊，她回来了！从前并未觉得这山有多好，可现在却觉得水清空气香！
“呲——啦——”
夭乞生的宝贝衣服终于经受不住摧残，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死狐狸。”他咬牙，“能不能把本王放下！”
符离这才想起他的存在，毕竟拖个人轻轻松松的，早就忘了手里还拎了个东西，她俯身看他，突地露出细细长长的獠牙，威胁道：“你把易天天弄到哪里去了？”
夭乞生不由一笑。
“易天天啊，他早就死翘翘了。这世上只有夭乞生了，你放弃吧。”
不管她是有预谋也好，阴差阳错也罢，哪怕她拿到了尾巴，一样无能为力。
符离气极，但又不能真的对他动手，毕竟这壳子也是易天天的。可想要验证夭乞生所言真假，她又毫无办法。
突然，她想到了恭神——那个神仙，应该是有办法的吧，可惜方才太过混乱，她没来得及将他也带走。
符离将眼一闭，回想起妖界的模样，准备去找恭神。
又见一道纯正的白光，夭乞生眨眨眼，又眨了眨。
死狐狸不见了？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呀！
夭乞生急忙冲向山脚，脑中千回百转，他满身的修为都被水晶棍吸走，如今甚至打不过凡人，真要离开了，该去哪里找转机？
这种情况，他从未见过，更未听过，当初陨灭前得知十尾狐的秘密之一，但对于其它却知之甚少。
夭乞生的脚步一顿。
或许，他可以留下来找机会复原……死狐狸不是想要易天天回来么，他成全她！
符离回来的时候，除了拎来了长命灯，还带来了一只山羊妖。
按照恭神所说，易天天留下的古道法书或许有相关记载，就算文字难读，可她抓了奇山羊，便无后顾之忧了。
奇山羊也很纳闷，他不明白这只狐狸是怎么在短短几日的时间变得这般厉害，也不懂新任妖王在这穷山恶水处发什么呆。
闭关的奇山羊显然没看到方才新任妖王被拖的景象，也没来得及听到任何风声便被带来了。
符离看着站在山脚下逃跑无路的夭乞生，笑笑：“哎，这个石头结界是易天天做的，你会不会破？”
夭乞生抬头，蓦地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符离一愣，这模样——好像有些熟悉，像极了当初怕她抢壳子的易天天。
“符离，我自己做的结界当然会解呀，我正要去找你呢。”
符离眼睛微睁，不可置信：“易天天？”
你回来了？！
夭乞生眼睛一眨，十分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啊，我回来了。”
夭乞生预料中的“喜极而泣地相认顺便将尾巴送给他”的戏码并没有上演，死狐狸只惊讶了一瞬，随后就把他推到了山顶的破草屋，要他研究破道术。
跟他一起的，还有那只从前遭人厌、现在有点怕的死山羊精。
奇山羊也很懵然，稀里糊涂地被带到这里来，还未来得及惊叹狐狸的本事，便又见到夭乞生的狼狈模样。
在恭神的提议下，只有无尽灵力却不会半点法术的符离决定睡觉，希望能梦到夭乞生传授她术法的那一日——恭神说，她的灵力几乎全部来源于夭乞生，所以她前期只能使用他的术法才不会被反噬，唯一的途径便是做梦。
她当时睡得昏昏然，什么都没记牢，如今还是要靠睡觉获得，十分美哉。
符离对做梦很有一套，记着恭神说的要领，很轻松地便将那段回忆调了出来，不得不说，夭乞生十分大方，不仅教授了追击术竟还有追心术，前者可应对诸多的敌人，后者则可追击到某一人的内心深处，进行查探！
于是，趁着夭乞生睡着的时候，符离悄悄靠近，准备施展追心术，她将手轻放其额头，闭眼默念咒语，准备进入他的意识中。
谁知此时的夭乞生突然睁开眼，速度极快地揪住了她的白色尾巴！
不得不停止潜入意识的符离：……
夭乞生用尽了力气，但尾巴纹丝不动。
不可能啊，易天天都能揪得动，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眼见狐狸的眼里的光越来越凉，夭乞生识相地松了手，谄媚一笑：“阿符，你的新尾巴好漂亮呀！”
盯着他的符离微微一怔，随后叹气：刚刚他叫“阿符”的时候，她又想到易天天了，自然，她心里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从不是易天天，而是假扮易天天的妖王。
心机深沉，还装睡揪尾巴。
符离到底是沉不住气的，这尾巴老是收不回，方才又被揪得好疼、好气，望着夭乞生那张故作讨好的脸，符离终于抡了拳头。
“嘭！”
他终于睡着了。
符离再次伸出手去试探，成功地进入夭乞生的意识，但不知是不是被打晕的缘故，他的意识里一片漆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没有易天天。
符离缓缓收手。
恭神的话依稀在耳边盘旋，他说夭乞生生而为妖，修炼的本体便是一团黑墨，易天天虽为他变幻却是人类，所以如果他的意识中有一丝异光便说明易天天还在，如果没有……
就是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