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晴呆坐在沙发上没有吭声,先安静地听老爸训斥,老爸训斥结束后又转身到客厅另一边泡茶。
趁着老爸中场休息喝茶润喉,按照以往习惯,又轮到了老妈循循善诱地教导:“女儿啊,你爸说的没错啊,会计专业最好找工作,又尤其是女孩子,你可不能轻易放弃,大学毕业后就得立即找工作,在家里待久了会和社会脱节。”
时晴低头软软地回答:“可是我只想当作家。”
“那样你就没法认识新朋友,没法真正融入社会,你需要工作,需要结识现实生活中的朋友,需要有固定的社交圈,否则你待在家里脑子会出毛病。”老爸站到她面前,边喝茶边教训,“而且没人会理解你的工作,人家只会当你是无业游民。”
老妈:“你爸说的对,必须找工作,以后你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写小说就是做白日梦,白日梦谁不会做啊?关键要有一技之长。”
.....
时晴和老爸老妈关于职业的交流总是不欢而散,她在家里没待几天就又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离开老家,小小的背影和大大的行李箱,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中拉出长长的影子,透着三分被迫背井离乡的凄凉。
她来到了海燕市,先住在酒店,拿到晴空文化集团的offer后才在雅亭公寓租下一间套一。
白天工作,晚上码字,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像是被调试好的机器,她不能自由选择职业,体内好像有两副程序,一副用于白天工作,一副用于晚上工作。
她在递简历找工作期间收到过不少的面试邀请,每一份面试邀请和公司岗位情况都得和父母先交流报备,必须听从他们的安排和意见。
时晴“辞职”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但前提是能够得到父母对“全职码字”的理解,她现在承担着正职和兼职的双重压力,又因为外行对网文的不理解甚至轻视让她尤其敏感自卑。
她的梦满满的全是负能量,可她白日里表现出来的乐观积极大相径庭,压抑的感觉让钟朗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时晴在梦里的感受,如果梦真正代表了潜意识的需求,那么时晴的内心其实是孤独自卑且不被理解的。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钟朗却真正体会到了时晴的无助。
第二天,钟朗如往常一样在微信里嘘寒问暖,却没有一个字提及昨晚梦里的事情,他计划等晚上下班回家见面再聊。
钟朗手肘撑着办公桌面,下颌枕在交叉的食指上,工作之余正走神思考晚上怎么和时晴提起梦里那件事,怎么让时晴接受他的帮助。
大部分的梦都是醒来就忘了,奇怪的是,昨晚那个梦一直在时晴的脑海里萦绕,大有挥之不去深刻记忆里的迹象,又尤其是梦里那种诡异压迫感,令人非常窒息难受。
时晴闲暇时在网上搜了搜相关的解梦教程,解说里告诉她,做这个梦的原因是压力太多,与朋友交往的不信任,以及和长辈相处不愉快……最近可能会有破财的小灾小难,职业生涯也可能会经历一些坎坷,谨防被小人陷害。
时晴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在看到这一堆负面解析后,心情已经完全跌落谷底。
她又打开各项报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跳得她脑仁疼,连“莫得感情”式的机械工作也变得奢侈。
时晴关掉Excel文档,然后戴上耳机打开音乐,一边听歌一边浏览网文论坛,不浏览还不要紧,这一看吓得她登时冷汗涔涔。
一篇题目为“网文作者乌云三次元掉马了”的帖子尤其显眼,而且这会儿已经有“hot”的热帖标志。
时晴脸色惨白地点进去,帖子的发表时间是昨晚七点过后,上面不仅贴出了她的真名、年龄,还有照片,甚至连她和钟朗的恋情都被扒了出来。
不过所谓的恋情还处在模棱两可的绯闻阶段,说明楼主并不清楚她的恋情,那么发帖人应该不会是唐糖。
万一……欲盖弥彰呢?
周围刹那变得安静,她只能清晰听见快速而猛烈的心跳声。
她用手机点进星星小说网的读书APP,新文下面读者的留言里也不少提及那篇帖子的真假,希望时晴出面解释或者及时辟谣。
疯了疯了。
时晴迅速截图发给唐糖,因为楼主po出的照片就是她昨天下午和唐糖的聊天记录。
唐糖刚把咖啡端进钟朗办公室,还没回到工位,就收到了时晴的照片。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似被闪光弹炸了一下,满脑空白。
一秒后,她赶紧回身敲响钟朗的办公室门。
“请进。”
钟朗搁下咖啡看向门口。
他朝进来的唐糖露出友好微笑,谁知唐糖的表情好像特别着急害怕。
“慌慌张张地发生什么事了?”
钟朗的笑容滞住了,旋即蹙眉质问。
“不好了,朗总。”
唐糖边说边关上办公室门,快步上前把手机递到钟朗面前。
她给钟朗看的是时晴给她发的照片:“昨天是我的倏忽,忘了关闭小说网页,更忘了关闭和时晴的聊天对话框,有人看到我的电脑屏幕并拍了照,将时晴的三次元信息全都传上了一个网文论坛里,现在帖子热度特别高。”
钟朗扫了一眼唐糖给他看的照片,然后在电脑上迅速点进那家网文论坛:
“小唐,去安保部调出你那位置的监控记录,把那个偷拍的人找出来。”
他的语气格外强硬,唐糖应了一声就转身走出办公室。
“发生什么事了?”
周然见她风风火火地出来忙问。
“大事。”
唐糖简短回答。
周然皱了下眉,立即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
钟朗拨通了时晴的手机,语气温柔得小心翼翼:“亲爱的,你没事吧?”
“唐糖都告诉你了吧?刚刚有事,现在还好,帖子里绝大多数是在骂那个泄露隐私的发帖人,也有少数人质疑我的成绩是靠了你这棵大树。”
时晴拿着餐巾纸轻轻拭汗。
钟朗:“很明显这是公司里的人刻意为之,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那人揪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时晴又有些害怕:“可他不是造谣啊。”
“那人泄露了你的隐私,而且在对家的网文论坛上发帖,他第一违反了公民的隐私保护法,第二也破坏了公司的利益,就算不给你交代,他也得给我给公司一个交代。”
唐糖在安保部看到的监控录像里并没有显示谁在她的工位停留并拍照,除了她、钟朗和周然,几乎都没什么人路过她的办公桌。
“不会是你吧?”
唐糖偏头警惕地看向身旁的周然,连尾椎骨都凉了。
周然勇敢地与她对视,那眼神宛如看智障:“Candy,胸大无脑这词真是给你量身定做一般,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唐糖不服,有条有理地解释:“第一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朗总,从监控录像看,你确实是最大嫌疑人啊。”
周然站直了身子摊手:“可是我也没拿出手机拍照啊。”
唐糖也挺直了脊梁,傲慢地双臂环胸,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你肯定会躲着摄像头拍照啊……”
两人同时醍醐灌顶,周然拍了下保安的肩膀:“快,把昨天下午18楼的监控记录全部再重新调出来看看。”
保安有些无语:“这都第五遍了。”
“叫你调就调,哪里那么多废话。”
唐糖与周然统一战线,并用高跟鞋踢了一下保安的椅子腿儿。
保安唯有郁闷地开始重头播放。
周然:“那人去的时候没注意躲避摄像头,但回来的时候又特别注意避开摄像头,真是奸诈至极。”
唐糖:“ta在摄像头盲区里用手机拉近焦距然后拍照,又绕到临窗那边走回……你看昨天下午有六个人的路线都是这样的,而且他们都没有出现在我工位附近的摄像头里,但是怎么判断到底是这六人当中的谁呢?”
周然抚着下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录像:“停。”
他突然喊出声。
唐糖也弯腰靠近屏幕:“你发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啊。”
周然惊喜地笑了:“镜子!”
“?”
“你摆在办公桌上的化妆镜!”
唐糖立即明了,化妆镜照出了躲在摄像头下面那人。
周然吩咐:“把这一帧画面放大拉近,尽可能清晰。”
在等待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刻,两人的心跳都蹦跶到了嗓子眼,随时可能会吐出来。
画面停止,保安瞥了下嘴:“这是最大最清晰的程度了。”
周然半眯着眼睛:“好像是长头发,是个女人?”
当他还在努力挤眼睛猜测那个女人是谁时,唐糖不过扫了一眼就拽着他的西装后脖领离开监控室:
“是编辑部的许媚!”
周然挣脱掉她的手转过身,满脸崇拜:“你怎么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唐糖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你还记得他们主编陈咏在追我吧?”
周然点头:“我知道啊。”
唐糖:“这个许媚喜欢陈咏,把我当成了她的假想情敌,有事没事就上来串门溜达一圈,也不怎么和我说话,但会用余光注意我,这次肯定是想借时晴的事情报复我,挑拨我和时晴的关系。”
周然忙问:“你和时晴怎么了?”
他虽然跟着唐糖找人,但一直糊里糊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糖递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他的八卦之火也被浇了透心凉。
过了一会儿,周然的话题又回到了录像,他依旧不解:“可刚刚那帧画面放大后也太模糊了,你怎么就认定是她呢?我只能看出是个女人,但许媚的长相我认识,我又不是脸盲。”
唐糖走进电梯前继续解释:“她别在头上的珍珠发卡太醒目了,我一眼就认出是她了,只有她才会这么打扮。我现在回去向朗总交差,麻烦你把许媚请到总裁办公室了。”
“明白。”
周然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删帖。”
钟朗的命令冰冷而刺骨。
唐糖和周然站在钟朗办公桌前的左右两端,而办公室中央站着的女人就是许媚。
就像唐糖说的那样,许媚蓄着黑长直秀发,没刘海,发型向右偏分,其上别了一块珍珠发卡。
许媚和时晴、唐糖的年龄差不多,也就25岁左右,此时的她就像是犯错的孩子交握双手,不敢抬头看钟朗,只有不住地点头。
“马上、现在。”
许媚差点被吓哭了,眼眶里噙着泪,当着唐糖和周然的面拿出手机,登陆进那个网文论坛,三下五除二迅速删了帖子,然后颤颤巍巍地回答:“朗总,我、我删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她的删帖而有所缓和,钟朗继续盯着她:“为什么这么做?”
这种做法幼稚到不可理喻,能想出这种手段的人自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许媚以为钟朗生气主要是因为帖子里写到了他的绯闻,所以赶紧道歉解释:“朗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把你写到帖子里的,我当时就是脑子抽抽了,所以才会犯错。”
钟朗挑眉冷笑,身子往后靠着椅背:“那你泄露同事隐私就是应该的了吗?你不觉得应该给时晴道歉吗?”
许媚:“我po上去的是事实。”
钟朗:“你的事实侵犯了别人的隐私。”
本来他想让时晴进来接受许媚的道歉,但被时晴拒绝了,她和许媚根本不熟,实在不想面对这么一个人。
“我错了。”
许媚弱弱地道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在我们对家的论坛上发帖,害得我们公司没能第一时间删帖解除危机,你不仅侵犯了同事的隐私,还损害了公司的利益。”
钟朗冷静地看着许媚,唇角轻轻挑着。
许媚似乎觉察到不利后果,哭着回答:“朗总,我其实也是乌云的书迷,我并不是有意要泄露她的隐私,我不过是想和其他书友分享乌云的信息,让大家更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钟朗姿态放松,可眼前女人的矫揉造作令他感到无比恶心:“你必须立刻发帖道歉,针对你之前那篇帖子的所有内容,否则我们就报警。”
许媚哭得梨花带雨,腿软到差点跪下。
还是在周然和唐糖的监督下,半个小时后,她才编辑好道歉贴并发送到论坛。
许媚:“朗总,我发完了,你不会报警了吧?”
钟朗:“不会,你走吧,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许媚:“……”
钟朗让法务部门在网上收集证据,如果还有用户在网上散布时晴的三次元信息,就马上报警及发律师函处理。
多亏了他的帮忙,时晴写作生涯里可能最大的意外风波才能如此快速且顺利地被平息。
她没在评论区里回复书友关于帖子的任何信息,既没否认更没承认,老老实实地上传新章就当没看见那些风言风语,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唐糖的疏忽才给时晴带来了麻烦,为了表达歉意,她请时晴和钟朗下班后去她家吃饭。
时晴的心情不可能这么快恢复,网上出现过的很多东西都是覆水难收,他们现在只是尽量把影响降到了最低,但仍然有不少人看到了她的三次元信息,指不定还有备份。
这世上最不缺无聊的人。
“晴,对不起,都怪我粗心大意,不然也不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唐糖举杯果酒敬向她,态度诚恳到泪眼汪汪。
“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事儿已经告一段落,怪你也没有任何意义啊。”
时晴勉强笑了一下,与她碰了碰杯。
“放心吧,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钟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离开唐糖家时还不到八点钟,钟朗陪着时晴回家。
他俩走到家门口,时晴倦怠地抱歉:“你不用陪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说着已经拿出钥匙,但钟朗却心疼地将她按在了门上,低头吻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热吻让时晴万分紧张,她想要避开却挣脱不掉,只有呆站着无法动弹,直到钟朗的吻主动离开了她的唇。
两人的呼吸皆灼热急促。
时晴低声呢喃:“对不起。”
钟朗双手撑在她的脸侧,温热的呼吸由上至下扑打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十点钟之前,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好吗?”
时晴掀开眼帘,不解地望着他:“事情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聊一聊。”
钟朗勾唇轻笑了一下,笑容魅惑得不像话,害得时晴的心跳霎时就漏了一拍。
他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指在时晴的心口,时晴的脸烧得如同晚上吃的那道凉拌番茄。
钟朗语气磁性,他低低地说:“你的心事,你没有解决的心事,我想帮你真正解决。”
时晴的呼吸骤然变得更快,她直视着钟朗的眸,沉闷快速的心跳清晰可闻。
钟朗:“让我再陪你一会儿,我是真心想帮你。”
时晴最终还是放他进了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两人抱着水杯坐在沙发上。
时晴喝了口水先发问:“说吧,你想聊我的什么心事?”
钟朗娓娓道来:
“你昨晚做梦了。”
时晴垂睑轻咽了口唾沫:“你怎么知道?”
钟朗:“因为你做梦的时间比较早,在十点过后,你的梦境也映在了我的脑海里。”
时晴点点头:“所以,你是想要和我聊我的梦?”
钟朗却摇摇头:“梦是潜意识的表达,我想聊的是你,你的心事。”
时晴低头一言不发,自从她开始写作后,笔名和小说便成为了她的秘密,她只和父母提起过全职码字的意图,但并未暴露二次元笔名及其他信息。
因为是秘密,所以也从来不会和别人讨论更别提征求别人的意见,或者向别人抱怨。
此时此刻,钟朗主动提出要谈这件事,她理所当然地感到心慌。
钟朗细细观察着她的微表情,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时晴,我是你的男朋友,以后也将会是你的丈夫,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没必要和我隐瞒你的秘密,而且我会帮你。你难道没发现,我们的认识其实就是从你的小说开始的吗?你的小说给我带来了奇妙的困扰,你的小说让我们走在了一起,这也许就是天意,天意让我帮你解决你的难题。”
时晴的心在慢慢动摇,她关于二次元的保护自从与钟朗产生交集后,那种保护就被慢慢撕开。
起初,只有钟朗和唐糖知道她的那份兼职,现在,她的三次元信息被同事暴露到了网上,她已经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秘密。
而且,可能已经不适合再把它称之为“秘密”了。
时晴又端杯喝了口热水,长话短说:“昨晚的梦境确实是我对现实不安的潜意识反应,你也都看见了,我父母不理解我的网文工作,所以一直反对我辞职,并希望我彻底不再碰网文。”
钟朗无缝插接她的话:“但是你很喜欢网文作者的身份,你想要全职写作?”
时晴:“嗯。”
钟朗:“而且辞职之后才能全身心投入喜欢的事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承担双重压力,对吧?”
时晴偏头看向他,感激他的理解,差点喜极而泣地颔首。
钟朗怜爱地在她的额角轻吻了一下:“放心,我懂你。”
时晴抱着玻璃杯钻进了他的怀里,就像一只无助可怜的小麋鹿:“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钟朗轻柔地抚着她的短发:“很简单,我觉得你该随心而为,想辞职就辞职,不管他人怎么看,我永远支持你。”
时晴泄气地抽了抽鼻子:“我要是有说辞就辞的勇气,也不会现在还待在公司了,我很怂,辞职前得征求我爸妈的意见,但他们肯定不会答应我。”
钟朗:“或许你把我带回去,他们就答应了呢?”
时晴猛地从他怀里起开,差点碰洒了玻璃杯中的水。
她睁大双眼惊诧地望着钟朗:“你到底是想帮我解决问题,还是想见我爸妈?你的支持理解不会只是你想见家长的把戏吧?”
钟朗看着她怀疑的杏眸,唇角噙着甜甜的笑意:“见你爸妈是其次,最重要是能帮你解决问题,但这些事儿当然是见面聊最好,电话根本说不清楚,也不能向他们完全表达你的诚意和决心。”
时晴担心地皱了皱鼻子:“可是,如果带你回家提起这件事,恐怕我俩都会被赶出去,然后过年我也不用回去了。”
钟朗耸了耸肩膀开玩笑:“没关系,过年你可以回我家。”
“……”
钟朗是遇到事情不解决就浑身不舒服的那种人,更何况还事关时晴。
那晚的谈心活动顺利在十点钟以前结束,时晴答应让钟朗陪她回家当说客劝服父母。
年底请假着实不易,时晴和钟朗没有公开恋爱关系自然也就不能靠他的人情钻空子,她胡编乱造了一个奇葩理由——弟弟重病堪忧,其实她没有弟弟。
再加上,她在公司表现良好,几乎没有怎么请过假,时晴向蔡佩兰承诺回家会继续工作,工作狂独孤丧偶才不情不愿地准许了她的请假申请。
当然,以蔡佩兰的脾性,时晴料到她的恩准估计也是看在了钟朗的面子上,毕竟全公司就只有她和总裁大人攀上了绯闻关系。
这是时晴第一次坐头等舱,同样是飞,而且时间相同,她一般会选择最便宜的经济舱。
从海燕市飞老家机场只需要两个小时,时晴惴惴不安地掰着手指,时不时偏头看钟朗假寐的侧颜。
“亲爱的,有话就直说,别老是盯着我看。”
钟朗微微睁开一条细细的眼缝,唇角轻勾。
他眼里光彩流露,让时晴越发感到不安,被套路的直觉更加深沉。
看着时晴脸色微变,钟朗完全睁开了眼,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是为了见我父母才和我回去吧?”
时晴眼神坚定,眨也不眨地指着他。
钟朗蹙眉抽了抽唇角:“当然。”
他眼神里稍纵即逝的闪躲被时晴飞快捕捉。
“你刚刚躲开了我的眼神!”
“那是因为我害羞!”
“不对,是因为你说谎。”
“不,我真没说谎。”
钟朗苦恼地笑着,又是挑逗扬眉,又是明媚微笑,可时晴偏偏面无表情地无动于衷。
“唉,”钟朗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我答应你完全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可以了吗?这下你总得相信了吧?”
“说真的?”
时晴紧紧抿唇,手指着他的鼻尖。
“嗯。”
钟朗重重点头。
于是,时晴侧身面对他,再次强调:“你此次随我回老家不是为了坦白我们的恋爱关系,而是为了我的事业。所以,我们的恋爱关系仍然处在地下情阶段,你不准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男朋友。”
钟朗无奈点头:“我答应你,我就说是关心你的上司老板,你的朋友。”
时晴:“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尤其是关于你我感情方面的事情,不要让我爸妈把这次回家当作是见父母或者顺道撮合我俩,明白吗?”
“明白。”
钟朗比了个“OK”的手势。
时晴:“我们要以礼相待,千万别出现越矩的行为,以免露出马脚。”
钟朗:“懂。”
时晴喋喋不休地交代了半个小时,把来机场路上已经说过的话又重新倒腾说了一遍,这比带男朋友见父母还让她紧张不已。
钟朗除了点头应和外基本插不上嘴。
直到时晴终于消停,并且开始喝果汁时,他才小心谨慎地请教:“时晴,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害怕伯父伯母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我并不认为向父母公开我们的关系会对我们此行目的有影响,说不定还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时晴的心再次揪紧,惊讶地看向他:“你反悔了?”
飞机还有大概十五分钟就抵达机场,没想到却从他口中听到这句反驳。
“当然不是。”钟朗无辜,“我不过是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毕竟我已经向我的父母承认了你的存在,也给他们看过你的模样……但你却还要向伯父伯母隐瞒我们的关系,我只是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
时晴气呼呼地转过头,打开挡光板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你要是早反驳我就不会带你回家了。”
“……算了,我不想和你在飞机上吵架。”
十五分钟后,飞机平安降落。
由于两人携带的是体重和样式都合规格上飞机的小型行李箱,所以不需要再在托运传送带那里等待行李。
他们轻装简从地推着行李箱走下廊桥,又根据指示牌转到地铁站。
时晴的家需要先乘四号线再转二号线,最后转乘一号线。
她没有再向钟朗说一个字,钟朗也只管默默地跟着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吵架竟然就遭遇最难解决的冷暴力。
准确地说,他们还没吵起来就已经转入了冷暴力阶段。
四号线上的客流量最大,毕竟途径机场。
时晴和钟朗排队挤上去时别说座位了,连站位都紧张。
更何况他俩还一人推着个碍事麻烦的行李箱。
虽然两人在进行互不搭理谁先开口谁就输的冷战,但钟朗还是会护在时晴身边,在她没站稳差点跌倒时及时扶住她的胳膊,在她站稳后又立即松开。
时晴:“……”
钟朗长这么大,坐地铁的次数屈指可数。
地铁里大多是低头族,而且各种气味混杂,幸亏是冬天才不至于熏人,若是炎热的夏天,他一想起可能就会吐。
人挤人又嘈杂有味儿,时晴登时对钟朗产生一种深深的愧疚。
其实她应该多花钱打车回去才对,就不用让养尊处优的总裁老板陪她一起受苦了。
不过这愧疚还不足以让他原谅钟朗,而钟朗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从四号线转到二号线就轻松许多,虽然他们也没有座位,但平均下来的单人可占空间扩展了十厘米左右。
两人仍旧保持着沉默。
从二号线又转到一号线,马上快到下班高峰期,时晴的紧张快要从心口跳了出来,因为她不想被挤成肉饼,更不想钟朗被挤成肉饼。
横亘在两人面前的行李箱依旧格外不方便。
在下班高峰期来临之前,刚好坐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女生起身下站。
时晴还没反应过来,钟朗就拽过她的胳膊,把她按在了那个空位上。
这算什么?粗暴的温柔?
钟朗抢座位太快,让早就对那个座位虎视眈眈的其他乘客们傻了眼,就连时晴也是坐下才回神。
她抬头看向钟朗,感激的眼神非常明确,可惜只看见了钟朗完美的下颌轮廓。
“……”
地铁的上下班高峰期究竟有多难受?
钟朗这回算是真正体验到了,被挤得生不如死就算了,每次停站有人下车时也会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本来担心停站时那点时间都不够他挤到地铁门口。
但当还差一站时,时晴先站了起来,然后拉着钟朗的手腕,以近似“蠕动”的速度往门口挤:
“不好意思让一让,我们下一站下车。”
顺利从地铁里挤出来后,钟朗不仅感到空气清新了不少,而且整个人都放松爽快了很多。
他甚至纳闷为什么地铁不能像飞机那样一票一座,并设置头等舱、VIP通道等呢?
时晴不清楚他心里各种牢骚,继续领着他走出地铁站,边走边和老妈通电话:“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肯定是有事才回来啊,非常重要的事,见面再说吧,免得影响你们二老的心情。”
“……”老妈更紧张了,“你现在已经影响了。”
时间赶紧敷衍:“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老妈:“需要等你们吃饭吗?”
时晴:“需要,有客人。”
不知怎么回事,说到“客人”二字,她竟然会有一丝心虚。
时晴家离地铁站不远,大约一百米左右,不仅交通非常方便,而且楼下还有大型连锁超市。
不过她家既不在北方,也不在南方,所以没有暖气,只能靠衣服手套帽子等硬件装备保暖。
这也苦了钟朗,因为他只在南方城市出过三次差,而且只有一次是在冬天,幸亏酒店有空调可以使用,但时晴事先提醒过他,她家冬天没有开空调的习惯。
所以,钟朗即将面临,心冷身更冷的局面。
时晴带他走进小区前,他终于先开口:“你之前说带大包小包的东西挤地铁不方便,那现在呢?这里就有超市,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上门拜访你父母吧?”
他表情正经,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埋怨,钟朗与时晴对峙站立,湿意绵绵的冷风尽情在他脸上扑腾,凉意钻进毛孔,额前的发丝也被撩乱。
时晴错开他的眼神,不想让他看到眼底的愧疚:“进去看看吧。”
两人先寄存了行李箱,然后由钟朗推着小推车,在超市里面瞎逛。
时晴双手插进黑色羽绒服上衣的口袋,漫不经心地扫过货架上的各种东西:“你到底想买什么?”
钟朗语气也不爽:“你难道没有建议吗?我又不清楚伯父伯母的喜好。”
“……”时晴拉住推车的前沿往水果区去,“买些水果吧,反正一般客人上门都这样。”
“……”
钟朗几不可查地冷笑,赌气似的买了两百多块钱的水果,而且专挑贵的、海外的、不合时节的品种。
时晴:“……”
“还要买吗?”
时晴故作冷漠地看他把贴上标签的大口袋水果放进推车。
钟朗没看她,言简意赅地回答:“要。”
时晴深呼吸一口气,又继续拉着推车前沿走到了保健品区,随便选了两件最贵的放进车里,反正她知道钟朗为了面子一定会选贵的。
没想到钟朗冷冰冰地说:“电视里打广告的保健品基本都是骗人的。”
“……”
时晴舌尖抵着上牙槽齿背,胸腔里有一股无名火往脑门上蹿。
她明知道钟朗做这一切都是好意,可就是忍不住发神经。
“那就不要了。”
她说着又欲从推车里拿出那两大盒保健品,但钟朗忙伸手按住她的手臂:“算了,你爸妈喜欢。”
“……”
这话说得好像她爸妈就是上当受骗体质一般。
时晴抬眸剜了他一眼,然后不置一词地与他一起走到买单出口排队。
不计后果的“买买买”容易造成的结局就是——手不够用。
将小推车还给超市,从寄存处取到行李箱后,两人默契地分配了劳动方式,时晴接过钟朗的行李箱,一人推俩箱子,超市买的上门礼物全有钟朗独自承担。
钟朗有力气没错,但他不喜欢干苦力活儿,而且也基本没干过苦力活儿,他有司机有助理有保姆。
现在……算了。
他双手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跟着时晴走进旁边的小区,小区在这座城市里算中档,设施齐全绿化环境也不错,就是现在天色晚了,很多风景看不真切。
钟朗只能凭借朦胧的月光和沿路熏黄的路灯,观察小区楼房的建筑风格和颜色。
他没忍住自言自语:“这好像和你梦里的情景不大一样吧?”
由于这会儿小区挺安静,他哪怕咳一声都会觉得突兀,更何况是一句话。
时晴没回头,目视前方解释:“梦里出现的是以前的老房子,我高中时候就搬到这儿来了,但对那里的一切记忆犹新,做梦梦到回家也一般是在那里或者我外婆家。”
钟朗的声线几乎没有起伏:“越是童年的记忆越是藏在内心深处。”
虽说冷战时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可他俩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话,不仅谁都没有认输的趋势,而且态度还愈加强硬。
时晴和钟朗不是不能体会,目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将对他们的感情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先服软认错。
根据时晴的小说经验,男人擅长认错有助于感情的稳定长久。
钟朗什么经验也没有,他只觉得他没有错。
时晴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这属于男女思维方式上的差异……
所以,先顺其自然吧。
两人走进楼厅,沉默不语地等电梯。
当电梯下到一楼敞开时,从里面走出的居然是时晴的邻居大妈。
大妈的通病就是喜欢一惊一乍,喜欢套近乎,喜欢叨叨。
“小星阿姨。”
时晴条件反射地挤出客气微笑,钟朗也微笑着点了下头。
小星阿姨一头长长的泡面卷发,身上裹着及膝的黄色羽绒服,两眼放光地看向钟朗:
“时小妹儿,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真标致啊……”
时晴正想着打断她,否认两人只是朋友,不愿让大嘴巴阿姨出去乱传。
谁知大嘴巴阿姨又继续惋惜说:“前几天你妈说你没男朋友啊,本来我还说介绍我侄子给你认识呢,唉,可惜晚了一步,谁让他运气不好呢。”
时晴一听这话,赶紧把否认咽进了肚子,转而添油加醋地道别:“小星阿姨,我妈还等着见我男朋友呢,我们先走了,再见。”
钟朗:“……”
他脑子里塞满了大大的问号。
时晴家住十二楼,在一楼进电梯时只有他们两人。
当两扇电梯门一合上,钟朗就情不自禁问:“你为什么突然就承认我的身份了?果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女人的变化,你们总是善变。”
其实,被承认让他心里欢喜,但又让他摸不着时晴到底什么意思,因为时晴的脸色并不像会赞同他坦白身份。
被骂“善变”的时晴不爽地抿了抿唇:“我的计划没有变,你只能向我爸妈承认是我的上司兼朋友,不许承认男朋友的身份。”
钟朗的语气咄咄逼人:“那你刚才为什么向那个阿姨承认我是你男朋友?”
时晴看着电梯门倒映出的他,深吸口气回答:“因为那个阿姨特别喜欢多管闲事,如果我单身,那不知道会惹多大的麻烦,你也听见了,她说会把她侄子介绍给我,从她的颜值判断,她侄子的长相肯定堪忧。”
钟朗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你是因为担心她介绍的人丑才承认我?”
时晴反问:“写小说的作者很看重颜值不很正常吗?”
钟朗:“那如果她侄子长得帅,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承认我了?”
时晴苦恼地看着电梯门倒映的钟朗正歪头注视她的侧脸。
她偏头迎上他的眼神:“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们今天一定要吵一架吗?而且现在也不是吵架的时候啊。”
钟朗无语地挤眉:“你说我幼稚?”
“不是,”时晴立刻否定,并接着前一步话题回答,“我的意思是就算她侄子长得帅,我也会承认你的身份,因为我并不是个能在多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的女人,而且我超怕麻烦。”
钟朗紧抿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质问:“你刚明明说了我幼稚!”
“……”
电梯的架还没真正吵起来又被打断,因为12楼到了。
“闭嘴。”
时晴压低了声音提醒他。
钟朗立刻闭嘴,但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时晴掏出钥匙插进锁孔之前,不放心地又看向他。
钟朗不满地努了努嘴:“放心,上司和朋友,我知道分寸。”
时晴清了清嗓子才插进钥匙打开门。
明亮的暖黄灯光从客厅里溢了出来,时晴的爸妈听到动静后飞快地站在了进门的玄关处,充满期待地看向女儿。
时晴爸妈是令人艳羡的青梅竹马,大学毕业就结了婚,老爸老妈的年龄都还不到半百。
时晴妈妈平时很注重保养,皮肤比同龄人更白皙干净,她头上挽着松散的丸子头,巧克力发色,身上穿着米白色呢子大衣。
而时晴爸爸头发比较少,大概有秃顶的先兆,但他眉目端正俊秀,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睛,时晴的长相大多随她爸。
二老脸上的些许细纹反而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成熟气质。
按照登门拜访的惯例,时晴应该先让开介绍钟朗,然后钟朗再向两位老人打招呼并送上见面礼。
然而,时晴破坏了他已经打好腹稿的流程……
她好像全然忘记了门外的行李箱,爸妈刚开口蹦出一个“你”字,时晴就一步跨进门不舒服地质问:“你们不是说过不管我感情上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告诉楼里的长舌妇我没男朋友?她差点就把她的侄子介绍给我了!”
老妈有点懵:“我们没管你的感情啊,可人家小星阿姨突然问到你有没有男朋友,我肯定得老实回答啊。”
时晴站在进门垫上没脱鞋,只顾着和父母争辩:“你就不能说你不知道吗?这是我的私事好吗?我不想哪天微信申请记录是个和我云相亲的男人。”
老爸一如既往地帮腔老妈缓和局面:“行了行了,你妈也是一时口快,就算那小星阿姨真把她侄子介绍过来,我们也不会出卖你的微信,你放心吧!女儿,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时晴抚额,身子还堵在门口,而门边的钟朗后背靠着墙,正在沉默地生气。
“我也不想敏感,可是我还不了解我妈吗?人家说一句‘两个孩子加个微信随便聊聊’,她立刻就会碍于面子出卖我!”
老妈:“那你不加不就得了吗?我就随便回复‘孩子的事儿我管不着’,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时晴翻了翻白眼:“然后你的面子还保住了,到头来都是我的不是?不过这个无所谓,我巴不得在这小区里风评差到爆,这样也就不会有八婆给我不三不四的人了。”
老妈有点怒了:“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不就是一时嘴快吗?而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时晴不依不饶:“我对你的行为推测也是实话啊,这还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如果我在家,你肯定会逼着我加微信。”
她这话大概是戳中老妈的心了,老妈无话可说地咽了口唾沫,转身走向厨房端菜。
“等等。”时晴又喊住了她,然后伸手拉过钟朗的袖子,让开空间把他拉到门里,“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钟朗,他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好朋友,这次特地请假陪我回家。”
老爸老妈露出同款惊讶,睁大眼睛、嘴唇微张,彼此面面相觑。
钟朗提了提手里的满满的见面礼,客气地问候:“伯父伯母好,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些都是在小区外超市买的,一点小小心意。”
老爸老妈迷迷糊糊地赶紧上前接过大包小包的水果和保健品。
老妈殷勤地抬头望着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小朗啊,你真是太客气了,你既然是时晴的朋友,又何必这么见外呢?买这么多东西上来真是让你破费了。”
老爸:“小朗啊,人来了就好,干嘛这么客气?时晴也真是,也不劝劝人家别买东西。”
小、小朗?
钟朗和时晴不自觉地互相看了一眼,但立刻警觉双方还在生气,又尴尬地错开眼神。
待爸妈收拾钟朗的见面礼时,时晴才和钟朗一起把行李拉进来,钟朗暂时摒弃前嫌,忍不住小声问她:“你刚刚吵架这么厉害,感觉你在家地位挺高啊,不像是受欺负的样子啊。”
时晴勉为其难地解释:
“可我只敢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们吵,不然现在我可能已经生二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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