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纪岩带着毛毛去宠物医院检查，或许是被遗弃那段时间的忍饥挨饿，让毛毛的脾胃出了些问题，食欲时好时坏。毛毛食欲不好的时候，纪岩就带着它到宠物医院给医生看看，这次检查出来有轻微的肠炎。医生给开了些药，并嘱咐了一些饮食的注意事项，他一一记下了。
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利索发动车子，往一中驶去。现在这个时间过去，应该能刚好赶上那孩子放学。
恰巧是下班高峰期，路况并不好。再加上这边是老城区，路窄，不算开阔的道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私家车，全都向外面突突排着尾气，缓缓爬行着。  
好不容易车子龟行到岔路口，头顶的路灯却已是闪到红了，他踩了刹车，双手扶着方向盘，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不停地看着头顶红灯递减的秒数。  
毛毛坐在副驾驶座上，来回变换着坐姿，纪岩将窗户开了一些出来，它立马将头伸了出去，看着外面。
只是横向的车辆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堵在了路中间，前进不了。而头顶的红灯已然变绿，身后的车辆接二连三的按着喇叭，纪岩看着这纹丝不动的车流，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调出庄晓月的号码，拨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中，听筒里的声音不太清晰，但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嘟嘟声后，无意识中，他敲方向盘的动作跟着紊乱起来。
电话响了太久，因无人接听而被挂断了。他迟疑了一下，又拨了一遍，这次对方关机了。几乎是下一秒，他跟着又拨了过去，电话里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他将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上上，看着眼前依旧堵得红红火火的车流，而眼皮竟然开始突突乱跳起来。他揉着额角，按平时的时间算，这个点庄晓月应该刚好放学。
他不相信那孩子能糊涂按掉自己的号码，但那另一种的可能性，他更不愿意去想。
他打转方向盘，不管不顾想将车子拐到一侧，但前后左右都是车，他被卡在车流里，出不去，又退不开。他重重一拳打在了方向盘上，眼前却闪过那个斜勾着嘴角，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陈轩的样子。
他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毕竟她还那么小，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不是吗。 
那个总是低着头，要不就是一副总是和他较劲的样子。尽管他和她的沟通并不怎么顺畅，但他可以确定，她还是个好孩子。  
还有，他提醒过她要逃跑，她会听吗? 
在前方松动了一些后，他忽得直踩油门，让车子冲出了横在面前的的车阵。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边在回响，她不能出事，不可以出事。
   到一中后，学校已然放学，因为天冷，门口基本没人，显得有些冷清。他下了车，沿着学校门口，找了一圈，再确定没有人之后，他沿着学校附近的马路，将文具店，书店都找了一个遍，甚至于隔了一条街的网吧，他都进去，挨了找了个遍，依然没有发现她。
手心里是一层薄汗，他驾车回到翠竹苑，只是在楼下瞄了一眼那黑漆漆的阳台，忽的打转了方向盘，又往一中的方向开去。路上，他又拨了她的号码，依然关机。
 一边的毛毛已经将座椅的一角挠的毛了，他视线跟紧着路边，压根没有发现这些。
他将手机扔到一边，此时，他又想到那孩子的眸子，总是那般沉静而又澄澈的。  
没有杂质，没有对这个世界冰冷的解读。 
在回到一中门口，她直接敲了敲门卫处的窗玻璃：“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女孩，这么高，”纪岩比划着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很白，不太爱看人的样子，穿着校服。”  
里面的门卫大叔正在听收音机，探过脑袋道：“这么多学生，都差不多大，我知道你说哪个？”  
纪岩也顾不得许多，一脚跨进了门卫室里：“很抱歉，我是学生家长，联系不上孩子，人也找不到，我想进去找找。”
 “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级的？要有各班班主任的批准，才能放你进去。”  
纪岩略一思索：“庄晓月，高一。哪个班，不清楚。”  
门卫大叔看他额头上都是湿涔涔的汗，指了指桌上玻璃垫压着的电话薄："你还是想办法先找到老师吧。”
纪岩点头，进了门卫室，低头看桌上的号码， 拿出手机之际边问道：“今天放学有没有一群穿的流里流气的学生在校门口晃荡。”
 门卫想了想，摇摇头：“没注意。”
 纪岩找到电话薄上的高一那一栏，开始挨个打过去，最后一个打的是叶老师。她刚好在学校忙着应付期末考试的试卷，还没有走。
“那你先进来吧，我领你去教室看看。” 电话里叶老师打道。
“好。”
 他挂了电话，离开了门卫室，往校园里面走去，在说好的告示牌前站住。
天已经黑透，告示牌上的字迹糊的看不清。在这短暂的等待时间里，他掏出了一根烟，背对着风口点上了一支烟，他知道这里不是抽烟的地方，但是，现在，他更需要冷静。
来学校里面，是他心里给自己打的一张安全牌。  
半支烟的时间，一个中年女人走到了这边：“你是找庄晓月？”  
纪岩摁灭了手上的烟，点头：“是的。”  
“我先带你到教室看看。”说着，叶老师领着他往里面走："确定没回家？”
纪岩点头："家里找过了，这附近也找过了，没见着人。”
叶老师没太放在心上，简略道："有可能只是贪玩，毕竟这么大了，应该不会跑远。”
纪岩脸色沉沉，只道：“这孩子，前一阵子，曾被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盯上过。”  
叶老师领会到他的意思，加紧了脚步，两个人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校园里偶有来上自习的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纪岩的目光挨个从他们身上扫过，又扫向别处。这个年纪的女生喜欢结伴而行，一路唧唧喳喳的抱怨着天气，聊着热播剧。在看见一个独自走过的女生，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在对方转过头来时，他忙轻声道歉。 
他们走到教学楼，纪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前面的楼梯口，有几个男生你推我搡着从楼梯上下来。在那几个男生后面，可以看见一个隐约的消瘦身影。
即便那几个男生挡住了她大半个身体，但纪岩只凭着那一瞥，就认出了她。她走路时总会这样，低着头，额前的留海挡住大半张脸。也几乎是认出她的那一刻，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忽然消散，心脏像是一点点复苏过来，恢复了活力，可以畅快的呼吸了。
叶老师显然也看见了她，不免对一旁的纪岩说：“我说吧，看来是没什么事情。”然后冲着不远处的庄晓月喊了她名字，并招了招手。   
庄晓月闻声抬起了头，看见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叶老师，下一秒，也看见了她身边的纪岩。只是目光在触碰到他的眸子时，不由缩了回来。
即便是在夜色里，她也觉察到他冷到生人勿近的气场。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叶老师走到身前，问她道。
“今天安加艺请假了，我一个人值日。”她边说着，边瞥了一眼纪岩，又慌得撇开目光：“——所以晚了一会。”  
“没事就好。你家里人可是急着来找你。”叶老师转身过来："你是？” 
纪岩目光落在庄晓月身上，即便只字未提，那目光里隐忍不发的怒意还是一目了然。
他淡声道："我是她叔叔。”
 “哦，既然是叔叔，我也可跟你谈谈，麻烦你转告。”叶老师开口：“上次开家长会，他父母也没有来。毕竟是上高中了，还是平时希望家长叶能重视起来，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监督才行。毕竟，她中考上来的成绩那么好，要是就这样荒废下去，实在太可惜了。不要总是请假，也不要因为家里交什么费用就让孩子早退，现在有什么事情能比她学习更重要？””说着，叶老师又看了看她：“听高老师说，你昨天的数学作业又没交？” 
庄晓月立在他们当中，即便什么也没说，一张涨红了的脸也出卖了自己。
而一直以来撑着自己的那份自尊心像个大气泡，眼见着忽然就被戳破了，而她却无处可躲。
她不知道纪岩会怎么看自己，她介意他看自己的眼光。
但纪岩却对叶老师的谈话相当上心，询问着她在学校的一些情况，脸上喜怒不辨。
庄晓月已经由最初的窘迫到后来整个人头皮发麻，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停用脚蹭着地面。
最后，他们终于谈完了，纪岩只看了一眼她，她只觉得自己背都挺不直一般，灰溜溜跟着他走了。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只有路灯洒着余晖，平时喧嚣的校园归于沉寂，平时走过来走过去不过几分钟，但今天似乎显得格外漫长。她低着头，身边的纪岩一言不发，从庄晓月余光可以扫到他呼出的白汽，不停地消散在空气里。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今晚的纪岩，气压特别的低，周身的那股冷意，让周边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  
走到校门口，纪岩特地走到保安室内，对着里面的保安大叔说孩子找到了。  
“找到就好，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不行，就上鞭子。现在的孩子，不给你痛处不听话的。”  
纪岩听着，很无奈的样子。等他再从门卫室出来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了人。他冷着脸走到车边，依旧不见人影。抬眼看去，在往家去的那道岔道口上，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他按开了车子的解锁键，捏车钥匙的手微微发白，自言自语道：“好，很好。”  
他下颚紧绷，开了车门，以前所未有的大力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在启动车子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完全是沸腾的。他自认自己不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肆意发泄情绪的人，但这次，胸口却是突突地跳起来，这孩子，是真的惹毛了他。  
她的不懂事，像一根毒刺，刺进了他的心里。  
车子被腾起转了90度过来，往着路边开去，在下一个路口拐进了翠竹苑方向。  
脚力是怎么也赶不上车子的，不过是穿了一条马路，纪岩就发现了那个身影，他加速开进了小区。  
他略显粗暴地将车子的远光灯打开，骤然投射出的灯光，一路照到了小区马路的尽头，将夜色隔开到两边。而那个孩子，穿行在香樟树下，跑得飞快。她是真的，用尽了所有力气在跑，甩着两只细小的手臂，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袭来一般，奋力地朝着家的方向，一个劲地跑着。
那么小的一个人，却能跑的那么飞快，她的马尾跑的松散了，碎发飘在风中。而身上的书包，不停地上下撞击着她的后背。期间，她像是被路边的石子绊了一下，步子有些踉跄，但她没有停下来，决绝的像个越狱的逃犯。  
纪岩猛踩油门的那只脚豁然停了下来，那孩子奔跑的样子，莫名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心口那颗咚咚乱跳的心脏忽然就平息了下来。刚刚的怒火中烧，也陡然被浇灭了大半，他手指轻拨，将远光灯切了，车速也降了下来。  
他恢复了平静，慢慢将车子开进了巷子里。看着头顶上，那个熟悉的位置亮起了灯。他没有下车，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来，咔嚓一声，点上火，一只手按开了车玻璃，有冷风蹿进来，他似乎不介意，悠悠吐出一口烟圈。其实，他对烟并没有很强的执念，可以说，这几年下来，他对很多东西都没有了执念。  
所以他总是提不起热情，去对待很多东西。  
像今晚这般动气，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现在细细回想，那孩子，和自己叫着劲，他早已看出来，而自己却不受控制的这般冲动。这并不是平时的他。  
他轻轻吐出烟圈，在这短暂几个月里，他不难看出这个她，显然是被自己的父母放逐在这边了。被自以为是的父母放逐在自以为是的优渥环境里，一个敏感而又封闭自己的小女孩，不肯接受任何人的走进，而又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抽完一支烟，他下了车，抬头看去，果然有个小脑袋跟着缩了过去，他摇了摇头，心里受的那些窝囊气，也散了。 
他回到家里，将医院开的药拌在了狗粮里喂毛毛吃了，边揉搓着它的头。吃完了，毛毛不满足地围着他转来转去，按照平时，饭后会有一根鱼肠或者牛肉粒做奖励。  
纪岩直起身子，靠在了阳台边上，将它从自己脚上拨开，冲着它笑笑：“你晓月姐姐那边可能有。”  
毛毛抬着乌黑的眼睛，汪汪了两声，纵身一跃，越上了中间的窗台，刺地一下溜进了隔壁的家里。  
不过一分钟，里面传来啊——的一声，然后是椅子被带倒的声音。他微眯着双眼，依旧靠在阳台上，像是在欣赏夜景。
接着，里面传来了咚咚的声响，庄晓月已经跑到了阳台，看到了一边的纪岩，又忽地低下了头。下一刻，毛毛也跟了上来，两只前爪蹿到了她身上，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鼻子不停在她身上嗅着。  
经过这些日子，她对毛毛已经丝毫不恐惧了，但是，忽然这样黏上来，她还真招架不住。  
她一边将毛毛推开，求助般的朝纪岩的方向看了一眼。纪岩依旧看着窗外，没有看她的意思。
半人高的毛毛此时就如一头熊一般压在自己身上，让她怎么推又推不动，逃也逃不开。这样挣扎了半天，她挣的脸上又红了。
“让，让它走开，好吗？”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声。  
纪岩没有看她，淡淡开口：“说什么，听不清。”  
她只好加重了语气：“让它走开，好吗？”  
这次纪岩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你是跟我说？”  
庄晓月一边拿开毛毛的爪子，一边重重点头。  
“哦——，可是我不想答应。”  
庄晓月忽地抬起了眸子，看着他，而他依旧的面无表情。就在她慌神的一瞬间，她又被毛毛给推倒了，跌坐在了地上，毛毛一张嘴，湿润的舌头舔上她的脸。  
“纪岩，求求你让它走开。”庄晓月用手挡在自己脸前，边慌张开口。  
“求我？”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求我，可是有代价的。”他看着她那双无措的眸子，说道：“手机拿给我。”又看了看赖在她身上的毛毛，开口道：“过来。”  
毛毛退了回来，边朝着他伸出舌头，哈巴狗一样。  
庄晓月起身，闷不吭声看了他一眼，拿了手机，又闷不吭声地递给了他，他接过，按了一下，不亮。  
“我的电话，听到没？”  
庄晓月点头：“没来得及接，要回过去的时候，电没了。”  
“把头抬起来。”  
面前的她定了半会，缓缓抬起头来，余光小心看了他一眼，在触碰到他眸光的那刻，迅速移开了视线。  
“看着我。”  
庄晓月睫毛轻颤，抖动了很久，目光却是始终不敢对上他的眸子。她整个人惴惴不安，这样的压迫感显然让她有些慌了神。  
纪岩没有说话，更没有动，这一次，他显示出了足够耐心。只是时间越久，这种被压迫的窒息感就越来越重，重的她既逃脱不开，又不敢直面着他。  
她终究抖着睫毛，轻轻将视线移了回来，小心地看着他的脸。  
面前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只是那眸子深邃，却又仿若掺杂了些莫名的情绪，温润之余，含着点点的温情。  
庄晓月再懵懂，也看出这是一个不计前嫌，和解的表情。  
她心里那份胆怯在迎上这个目光后，忽然就消失了。
 “难看吗？” 纪岩问。 
她摇头。  
“可怕吗？”  
她摇头。  
“那你跑什么？”  
她哑然。  
“如果是叶老师的那番话让你难为情了，首先，最应该反省的就是你自己。不是吗？”  
纪岩见她虽皱着眉头，但并没有太抗拒的样子，继续开口：“你逃了多少节课，叶老师没提，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如果你一直老老实实上学，叶老师今天会这样急着提醒我？”  
庄晓月微微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放弃了。只一双眼睛，依旧那么澄澈地看着他。  
纪岩对着她的眼神，心里忽然犯了软，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只道：“以后，回来晚，记得发信息给我。”  
庄晓月愕然：“为什么？”  
纪岩没说话，只扫了她一眼。庄晓月没敢再问下去。  
“去把衣服穿了，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庄晓月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又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人也没动。
“看人就看，偷偷摸摸看什么？我在门口等你。”说完，他转身进了屋。
 庄晓月磨磨蹭蹭穿了外套出了门，出门后发现纪岩果然等在门外。 
“真的去吃饭？”  
纪岩点头。  
“哦。”她看了看屋内：“毛毛怎么办？”  
纪岩想了下：“跟它说回来带小笼包。”  
屋内的毛毛汪汪叫了两声，表示了解。  
庄晓月套了件棉袄在身上，转身锁门。纪岩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她锁门，忽然伸手将她外套上的帽子理理好，声音柔和下来：“以后做事动动脑子，嗯？”  
庄晓月锁门的动作定住了。  
而他理好了她的帽子，一双手忽然又落在她双肩，拎着两边的衣襟将衣服往她身前笼了笼：“你有没有想过，我每天都接你，忽然你今天不在，我会这么想。”他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循循善诱地分析道： “你要是出事了，我会——，你的父母，大家会怎么办？”  
庄晓月转过身子问他：“我会出什么事？”  
纪岩看着她那双澄澈的没有杂质得的眸子，只说道：“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