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师父也来了B市。只是他似乎很忙，这几天墨甜只见过他一面。
好在消息发送出去的傍晚，砖师父就亲自把周边送了过来。墨甜见他眼底的青黑色十分明显，不由有些担心：“师父，公司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有点事要处理。”砖师父说，“后天一早出发回N市，休息一晚隔天照常上班，不出意外的话要加班到年前回家。”
具体是出了什么事？砖师父显然没想透露。见他不想说，墨甜也就没追着问，只是默默地放下了原本想和白应辰聊聊天的想法，选择了让他安心忙碌。
然而这个想法刚持续一刻钟，寂静的房间里，竟然突然传出了“咚”的一声。墨甜一愣，看向发出响声的窗户，登时有些害怕。
这时候，窗子的玻璃又“咚咚”连着响了两声。声音不大，像是有人在伸手敲打。墨甜等着拉起的窗帘，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就开了口：“外星先生，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两分钟过去，手机没来消息，那敲打声却又传来了。墨甜意识到什么，终于鼓起勇气去拉窗帘。
随着“哗啦”一声，酒店前院里斑斓的灯光映入了她的眼。墨甜看了看干干净净的玻璃，再往更远的地方眺，果然见到白应辰就站在外面的雕花铁门前。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得十分“冻人”的女人。
两个人好像在聊着什么，墨甜只能看见白应辰的背影，却能瞧见女人的表情开心极了，好像在热情地邀请白应辰去哪里。
胸口猛地就被撞了一下。墨甜贴住了窗玻璃，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影，酸涩又焦急的情绪蔓延开来——
不对！墨甜猛地惊醒。如果这敲击声是外星先生传达给她的，那他会这样恶趣味地专门叫她看自己和别的女生聊天吗？当然不可能！墨甜赶紧披上衣服，踩好鞋子就往下跑，一直跑到两人身前：“白总！白总！”
白应辰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女人先皱了眉：“这是？”
白应辰有些意外地看了墨甜一眼，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公司的同事，小墨。”
“噢，是吗？”女人的态度有了些变化，她撩了一下头发，微笑着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她明显是在问白应辰。但白应辰却情绪晦暗不明地看了墨甜一会儿，开了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墨甜愣住。
白应辰一度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重新问：“是策划组有什么事？”
墨甜张了张嘴：“啊，呃……”迎着白应辰不同于以往的焦急目光，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那个，白总，老牛正找您呢，您要是方便的话，您看看……”
“我知道了。”白应辰果断打断了她的话，转身说，“抱歉赵小姐，我公司应该是有些紧急的事情要找我处理，先失陪了。”
说完他冲墨甜点了一下头：“辛苦了小墨，外面冷，回去吧。”
他叫墨甜先回去，自己则要先替那位赵小姐叫一辆车。墨甜清楚他的品行，但孤身回到酒店时，还是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刚走到一楼，她身子像是被什么拖住了似的，步伐缓慢起来，仿佛有一股温柔却坚决的力量在将她向后带。想到外星先生刚刚还能用意识敲窗户，墨甜便没有抗拒这股力量，随着它走到了酒店后门。
果然没让她等太久，白应辰便也来到了后门，微笑着说：“辛苦你了。亲自过来拯救我。”
“说拯救就太夸张了吧？”墨甜踮了踮脚，开心地说，“我猜对了，敲窗子的声音，果然是你给的信号！”
白应辰点头，听得笑意更深，“所以既然都下楼了，要出去转转吗？”
“啊？”墨甜吃惊，“你不忙啦？”
白应辰挑眉，他一本正经地说：“墨小姐，就算是外星先生，也要劳逸结合的。”
既然有时间出去走，那为什么要拒绝刚才的赵小姐，却把她叫出去呢？墨甜悄悄瞄了白应辰一眼，压制着心里古怪的情绪说：“好，那看在老板旅游期间还要辛苦忙碌的分上，无所事事的小员工我就陪你出去转转。”
“感谢。”白应辰心情轻松地说完，又作不经意状道，“那位赵小姐，是一罗太太的朋友，之前和我有过两次交集，喀喀，就是曾经拉黑我的四位之一。她听说我来了B市，又把我加了回来，不过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想法。”
“那你最好和她说明白哦。”
忽然脱口而出的话，让墨甜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赶紧扭头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拒绝人家的话，就不要一直模棱两可的态度，否则……对谁都不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白应辰的眼里，笑意却愈发浓重。他欣然点头道：“我一直在担心自己拒绝人的态度过于强硬直接，有时会伤害到一些不必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不过刚才送赵小姐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讲清楚了。”
“咦，是吗？”墨甜看着他眨眨眼，了然地点头，“那就好。”
她安静地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没再多说也没再多问。
白应辰瞄了一眼她红红的耳尖，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着，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笑出声，只是呼出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这个人，做事一向果决。至少在不久之前，他的字典里还只有“可以、不可以、有必要、没必要”这样二选一的说法。就像公司里的人，令他不满意、觉得没必要留下了的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辞退，也从来都没有心理负担。
可因为遇见了墨甜，他才开始思考，有些事他是否应该不留余地地处理。也是因为看见了墨甜，他才笃定了想法，果断在刚刚谢绝了赵小姐邀请他出去的好意。
今天他原本想的是，想办法提醒墨甜给他打一个电话，好让他有机会脱开身。他却没想到，墨甜直接跑了下来，粗心大意地忘了这个酒店里住着多少同事。
不过也没关系了。就在刚刚墨甜迟疑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说出他想听到的内容时，他的脑内就已经冒出了一句话。
那句话便是他对赵小姐说的：“很抱歉，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大冬天的，长时间待在室外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于是经过外星先生的探听，两人最终去了附近一个大学的篮球馆。
时间还不算晚，篮球馆里大有人在，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不属于这个学校。白应辰带着墨甜在人少的边角坐下时，场上刚有一方进了球，欢呼呐喊声响彻全场，就连刚刚入馆的人听了，目光都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
进球的人，是个看着十分干净乖巧的男生，却有着与相貌不符的敏锐和攻击力，他的每一个进攻动作，都能带出全场的呐喊声。
墨甜开心地观看了一会儿，回头却发觉白应辰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而且脸上似乎多了几分不悦。她紧张地问：“白总，你是听见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没有。”白应辰果断否定后，意味深长地问，“你喜欢篮球？”
墨甜想了下，答道：“还好吧。”
那是喜欢年纪小一点的异性？环绕在白应辰周身的气压登时低了几分。
墨甜摸不清状况，也没了看球的心思。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是工作群里的一条全体消息，墨甜赶紧点开看，发现上面写着：“公司之前定好的宣传视频，忽然因为上头的旨意更改，过不了审了，我们现在需要做一个新的。”
消息是老牛发的，没过半分钟，工作群就沸腾了起来。尤其是美术组组长，直接发出了几百个问号，后面接着一句：“感情那半个月老娘带人熬夜画了改改了画，都是白忙活了？”
音乐组也在后面啜泣：“是不是曲子也要重新来？”
老牛：“首先我们需要一个能过审的剧本。”
大家一阵沉默，墨甜也慌得不行，转头问白应辰：“这就是昨天你说要处理的事？”
白应辰点头：“既然老牛发了消息，就是一罗那边已经敲定了，宣传片要重新做。”
重新做一个宣传片！墨甜完全能想象到前辈们的绝望。关于内测宣传片，她有着一定的了解，深知这不是从游戏里剪辑出一些画面做成视频就能完事的，而是需要剧本、导演、甚至是真人演员进行一系列的配合才能做好。而且根据星罗如今的要求，还要把宣传片分别做出AR和VR两个版本，可想而知其中需要多少技术和人力的支持。
原本已经过审的宣传片忽然被告知不能用，这无疑是个巨大噩耗，整个公司群的气氛都沉重了起来。墨甜不安地看着白应辰问：“重新做，公司损失会不会很大？”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看球了。
白应辰看了她两眼，眉宇间的阴郁却少了些。
“还好。”他淡淡地说，“《时光》的投资人很大方，我们只要把下一个宣传片做得更好，对方会理解。”
做得更好啊……墨甜想到上一个宣传片的产出流程，顿时不寒而栗。
虽然那一次她没有参与，但她看过与之有关的工作总结，从采景、完善3D模型到后期的拍摄制作，公司的前辈们遇到了数不清的突发状况，被折磨得快脱了一层皮才做出最终的宣传片。现在，这个宣传片不能用了。墨甜看着群聊里大家的哭诉，也跟着难过起来。
“别慌，问题不大的。”在她旁边的白应辰忽然开口说。
墨甜呆呆地看向他，见他拿出手机，滑开屏幕飞快地打起了字，再看工作群，果然，很少在群里言语的白总在这时站了出来。
他打字说：“重做也有好处，我们可以拿新引擎来练手。前天的年展会效果你们也看到了，Mr陈的影响力有多惊人，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在《时光》里也设计一个专门的AI，为之后的游戏发布会做引导者。”
群里有人提问：“我们不是有智能语音向导吗？”
白应辰：“还不够。我们不仅要做VR游戏大规模普及的领头者，还要开拓AR的显示技术，让它被更多人所接纳。我们有着这样的技术，还拘泥于语音向导，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看白总的意思，难道是新的3D引擎要开发完了？还是已经开发完了？”
对于上面的话，白应辰竟然出乎意料地调皮地发了一个熊猫头表情包，上面写着：我觉得我挺厉害的。
死气沉沉的气氛完全被带活了，白应辰的表情包后面不仅跟着往日在工作群里难以见到的表情包们，还有一片“哈哈哈”声，墨甜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再看身旁坐着的白应辰，他眼里正闪着胜利在握的光芒。这份光芒，足以驱散她心里的所有不安。
星罗科技在人工智能开发方面有多强大，墨甜早在各大科技报道上领略过了。而她身边的这个人，就是星罗科技在人工智能开发上的领军者。
不得不说外星先生对地球技术的发掘、以及大脑的开发真是尽心尽力了。眼前群里一阵刷着“技术帝666”、“老板带队冲锋辛苦了”，墨甜也开心地跟着刷了起来：“666666！”笑着笑着，她猛地发觉自己被注视了，悄悄转头与白应辰对视上，墨甜脸颊一热，稍稍垂了眼帘。
“外星先生，”她愉悦地小声说，“你很厉害哦，加油！”
至于一个属于地球的技术，却在由外星人领军开发这点，墨甜在之后还特意问过外星先生，这样会不会打破他星球的条约。
外星先生的回答是：“母星并没有所谓的虚拟现实技术，我也是到了地球一点点学的。只不过，有些地球上认为难以突破的鸿沟，我可以换一种方式理解然后跨越它。严格来讲，我只是把这项已经在地球成立的技术完善了一下。”
接着，外星先生还添了一些令墨甜感慨万千的话。
他说：“之所以选择开发这些，是我曾经看过一篇报道，那篇报道在劝人放弃虚拟现实这种技术。”
他说：“我承认这个很难。但这种饱含着人文情感的扩展技术，在我的母星是不会出现的。这是独属于地球的魅力，我希望这种魅力能在地球上永远地发散下去。能朝着梦想不断努力的星球，最值得尊敬。”
后来，这句话被墨甜工整地誊写在了《时光》第一本设定集上，每当她在工作上遇到挫折就会翻来看一看。甚至在更远的后来，这本装订结实的设定集，还被她翻掉页了……
不过目前不要说设定集，就连宣传片都还处在被打回原形、不得不重新制作的阶段。公司旅游结束，各部门员工纷纷从世界各地赶回了N市老家。刚回归就是一份大礼包，全体加班到过年回家。这也算是墨甜加入星罗后，第一次真正面临紧张的工作气氛。
第一天加班，策划组全体先把椅子都搬到了A组，开讨论会。
搬椅子时，老牛大致抱怨了一遍：“咱也够倒霉的，赶上八十年没一次的国外格局大变动。现在游戏还没上线，宣传片也没放出去，咱们就只能顺着他们的变动改，把不该出现的地方都改掉。”
A组组长木桩点点头，开启投影仪看看上面满屏飘红的瑰丽景色，又生无可恋地把头转了回来：“至于剧本……原本我们打算在原剧本上把不该出现的地方换掉，然而拜剧情环环相扣所赐，咱们还是写一个新故事吧。”
策划组一片哀号，就连之前没有参与进去的墨甜，看着大屏幕都觉得眼睛疼。
“喀喀，事情出来后，我们已经跟上头老板讨论了一下。”牛哥拍拍手，木桩立刻把投影翻页，接着牛哥的话说：“大家清楚，《时光》是个多元化的游戏，但我们没办法把游戏全部的亮点都展现给玩家，只能从中挑选两个最博人眼球的特点来重点宣传。之前的宣传片，我们主抓与现实链接的点，现在这个基本可以PASS掉了，之后我们可以在虚拟框架这块下功夫……”
墨甜挤在人群里默默做着笔记，等到散会，竟然记了满满三页。
按照组长们说的，他们必须快速敲出剧本以便后续拍摄。至于剧本，当然不可能只交给一个人写，接下来的几天，众人必须集思广益，寻找灵感，在假期结束之前把剧本整合出来。
也就是说，放假回家也得写，写完赶紧交给自己的组长，组长们还得额外加班提取出最终作品。
墨甜激动不已，难得还在午休时间大着胆子给白应辰发了一条消息：“白总白总，我也可以登录《时光》了！”
以前她虽然也操作过《时光》，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如今她终于在公司内部服务器里注册了自己的账号和角色！墨甜激动地吃完午饭就回到了电脑前，登录了游戏。
不多时，白应辰的消息传来：“嗯，你的ID？”
“兔几！”墨甜欢快地回答，继续操作着自己的角色在广阔的地图上跑跳。不停转动视角、看着周围逼真的景色，墨甜像是小孩子有了新玩具一样整个人都沉浸在里面。只是换了两幅地图观赏之后，她总觉得有些牵挂似的看了一眼手机。
白应辰没有再发来消息。
心里蓦然沉闷了些，墨甜打开大地图看了看，最后选择了传送到未来主城——游戏里科技最发达的地方。
白应辰私下对她透露过，这个主城有一部分是他所设计，设计的框架，参考自他的母星。
“是哪一部分呢……”
墨甜的人物已经入乡随俗换上一身十分具有未来科技感的装扮。茫茫未来城，建筑层次感十分明显，她在古旧的断壁残垣和繁华都市之间跃来跃去，又在类似磁悬浮的交通工具旁边站了一会儿，最后把视线定在了城内最高的一座塔上。
那真的是好高的一座塔。要不是她以前玩过太空类游戏，估计从驾驶飞行舱开始就要被劝退了。
好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墨甜的人物总算稳稳落脚在塔顶的小机场上。接着从矩形螺旋梯一圈一圈往上，她顺利攀上了顶峰。
入眼一片璀璨，银河和城市的灯光衔接在一起，如梦似幻。
如果不是用电脑，而是用设备，那得多震撼啊……墨甜盯了很久的屏幕，才意犹未尽转头去另一面。
虽然是塔尖，场地却很宽敞，中间还立着一座充满神秘感的雕塑。墨甜绕过雕塑来到另一面，一路向前走到看台边缘，而后把目光定在了塔顶支出去的尖端上。
一个类似机翼、但不知道用途的扁平尖端上面，正坐着一个姿态洒脱的男性角色。黄昏景象里，他目视着远方星际，稍长的银色发丝被风吹动。
【应辰】。
此去应是星辰大海，归来仍是翩翩少年。
看着他的ID，墨甜脑袋里蓦地浮现了这句不知从哪听来的话。此时万千星辉失色，眼中只剩眼前人。墨甜站在窗口看着他，低头拿起手机在消息栏里输入一段话。
“白总白总，我好像看到你在挂机？”想了想又删掉，她重新打：“是你吗？”
删改几次都觉得不合适，墨甜最后断定，她应该是觉得自己不该打扰外星先生。她能想出那么多自己不该打扰他的理由。
墨甜讪讪地把手机扣回桌面，抬眼看回屏幕，才惊觉，坐在前面看星星的人怎么在看她了？
明明只是游戏人物，却好像被紧紧地盯住了。明明她只是路过，却好像化身成尾随者，在偷窥时被抓了个现行……
远方的黄昏景象被头顶的星空覆灭，夜晚的风好似也更强烈了些。
“哎，之前的宣传片真是白费了那么多心思。”有人毫无预兆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参与讨论的同事。
墨甜脑袋一热，看着眼前男性角色明显的ID，猛地操作鼠标一个翻越，令自己的人物从高塔上跳了下去！
“嗬，小墨大中午的体验跳楼啊？”有人路过随口吐槽。
“要是重心不能放在即时发展的现代，着重突出未来幻想这部分也不错。”有人立刻提出建议。
“既然是未来城的最高建筑，”墨甜给自己呈现重伤的角色选了回复活点后，赶紧拉了一条椅子过去，佯装没事人一样加入了讨论，“那这个建筑能不能加入点特殊的设定？比如在中间设置一个上升气流缓冲效果……唔，就像蹦极一样。”
她一边说着，脑子里迅速地闪过了一个灵感。墨甜转身就回到电脑前，连椅子都没拖，就那么半蹲在屏幕前头飞快地敲了一行行字。同事们见状，很配合地没有打扰她，全都压低声音就着墨甜的提议继续探讨起未来城的可行性与延伸发展。
另一头，白应辰从螺旋梯下到二楼，入眼就是墨甜神采记着灵感的飞扬模样。他皱了皱眉，不由得思索，得是什么灵感，激动得墨甜为了不被耽误时间，直接从塔上跳了下去？
“哎，是白总！”讨论工作的几人里有一人看见了白应辰，悄悄示意。
一般白应辰从里面来二楼，都是拿资料或者找人的。众人以为白应辰要从二楼出来，相继坐得端正了些。结果端正了半天，老板却两手空空地转身回了三楼。
那么老板是来干什么的？
实在是因为白应辰刚刚的视线里只有一个人。几个宅男情商再低，根据老板刚刚深沉的凝视，他们也悟懂了。
“啊，我记好了，你们刚刚讨论到哪里了？”墨甜重新回到椅子上。
同事们互相警告对方收起八卦的眼神，有人咳了一声：“就，从头讨论一下吧。”
加班这三天，墨甜过得不要太快乐。
同事们起早贪黑一脸菜色，她也起早贪黑，但是每天在《时光》里遨游体验、加上记录了许多灵感启发，让她获得了无比多的成就感。虽然偶尔也有苦恼，但是看看之前废掉的那个宣传片，以及听一听音乐组新出的曲子，墨甜总能重新燃起斗志来。
“小墨挺积极啊，有几个点子她跟我讲过，确实很有意思。我让她把大致想表达的东西写出来，说不定她的想法会更好。”
刚在白应辰的办公室开完小会，老牛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砖师父在一旁安排着行程，忍不住插嘴一句：“小墨确实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咱们今年招的两个实习生都没白招。”
老牛哼笑：“还不是白总眼光好，等项目基本稳定，咱们明年可以多招几个了。”
砖师父想说如果有好苗子，当然欢迎扩招。结果埋头在电脑前工作的白应辰突然抬起了头，淡淡地说：“嗯，明年多招几个，我来把关。”
其实每年招新，白应辰都会在笔试时路过一次，给出些意见。不过他却是头一次说出这种话。老牛笑笑，忽然来了调侃的兴致：“白总你对公司这么认真负责，啥时候对自己的人生也负责一下？”
白应辰挑眉：“我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吗？”
“廖总都要当爸了啊，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他也对廖夫人奋起直追了，”老牛一脸揶揄，“所以说白总您修身立业没啥问题了，啥时候齐个家给我们看看？”
白应辰沉默须臾，掩饰着眼里遗憾的情绪，淡淡一笑：“没这个打算。”
此时公司的所有项目已经接近收尾关头了。假期越来越近，公司的气氛也放松下来。墨甜收拾了些东西，看到桌上的钥匙发了一会儿呆。
没过多久，下班铃声响起，躁动不安的同事们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相互击掌或是招手。
“回家回家！”
“各位明年见！”
老牛和砖师父从三楼回来时，公司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墨甜却还在办公室。两人惊讶道：“小墨还不走吗？”
“啊，我想再待一会儿。”墨甜说完看砖师父，“师父……”
老牛去他的办公桌收拾东西了，砖师父在她旁边被顺利捕捉。墨甜捏着包包支吾了一会儿，小声问：“师父你知不知道，白总喜欢什么？”
倏地一顿，墨甜慌忙解释起来：“那个我……我就是想送白总个礼物，谢谢他……”
半天也没解释好，墨甜自己急得直出汗，后悔了刚刚不经考虑地开口。倒是砖师父听了一会儿，了然地笑了下：“小墨你不如直接问白总。”
“哈？”墨甜表情略呆滞。
砖师父说：“白总很少外露喜好，我只知道他喜欢工作，但你总不能就陪他一起加班，所以你不如自己去问，就像……喀喀。”
“像什么？”墨甜疑惑。
就像你想要周边，我就可以转达给白总，然后白总弄来送你啊……这种适合当事人沟通的话，他竟然差点说出口，真是差点铸成大错。
砖师父摇头：“没，总之小墨你还是自己问的好。”说完就以赶车为由遁走了。留下墨甜一个人在电脑前踌躇，随后她看向身后的私人办公室。
三楼还没熄灯，有光微弱地照在螺旋梯上。想了想，她最终还是拿起钥匙，拎着包包走出了办公室。
N市的冬天冷风不断。夜空虽然很黑，却没什么星星。墨甜一个人站在呼啸的风声里，忽然觉得有点寂寞。
最近萌萌不在，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时，也没和外星先生交流。
“外星先生，我要回去啦。”对着夜空说完，墨甜踮了踮脚，等着公交车停在她身前。
“嘟——嘟——”响亮的车笛在公交车后身连鸣两声，墨甜微微皱眉看过去一眼，等着公交车门开。
“墨甜！”
公交车开门的一瞬，她已经抬了脚，却因为这个声音停住了脚步。她知道，那是外星先生的声音。
“对不起，先不坐了。”向公交司机道过歉，墨甜转身小跑向后面的人行横道。
白应辰站在车边，见她向他跑来，这才收敛起刚刚的焦急。公交车开走，夜空下就只剩他们两人和偶尔路过的车辆。他拉开车门说：“我送你回去。”
墨甜有些不自然地抿唇。
“我今天没喝酒……”她以为他是因为这个才想要送她。
“我也没喝。”白应辰微笑，“所以不用担心。”
墨甜就这样坐上了外星先生的车。因为外星先生开的是副座的门，所以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了一起。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坐在他的车上了。只是这一次夜幕太深沉，人又太清醒，在连广播和音乐都没有开的空间里，墨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车子停下，她从神游中把自己拉回来，想开门下车，却见眼前竟然是一片热闹的景色。
“一起吃个晚饭吧。”白应辰把车倒进停车位。
墨甜愣了愣，下意识想回绝，但是咬了咬唇，又没能说出口。
这附近是一个小吃街，街里搭着很多防风的棚子，各种食物物美价廉，她和室友都很喜欢来，只是离她们的学校有一点远。
“你竟然也会来这。”墨甜眺望她之前光顾过的小摊。
“第一次来。”白应辰说，“但之前你说过这里不错，所以想着来试试。”
墨甜已经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说过，但她知道自己肯定在馋嘴的时候怀念过这里的小吃。
“你就是这样收集信息，然后融入大家的生活的？”
白应辰微笑道：“看情况收集，不过我对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所以最后按照墨小姐的需求，两人去吃了一顿香辣蟹。
只是很遗憾，相比快要辣出眼泪的墨小姐，外星先生吃得无比淡然，而且剥肉手法娴熟又果断，吃着吃着竟然成了外星先生飞快地供应蟹肉，墨小姐吃得应接不暇。
小摊上还有不少人，斜对面几个女生时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都被墨甜收在了眼底。墨甜猛然发觉，她好像受到了自己不该有的待遇，而她刚顾着吃，竟然都没注意到。最后墨甜坚决请了客。一起去取车时，她好奇地问：“外星先生，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食物，或者讨厌的食物吗？”
外星先生平静地摇头：“没有。”
正待沮丧她连一顿他喜欢的饭都请不上时，又听他说：“不过你泡的咖啡还不错。”
“哈？”突如其来的夸奖竟然让墨甜有点羞涩，她试图推脱功劳道，“主要是这家的咖啡豆好，我以前总是很早就犯困，临近考试就自己磨咖啡喝，喝得久了就开始尝试各家的咖啡豆，算是一个小爱好。”
跟着白应辰一起钻进车里，墨甜笑得又有点苦涩：“不过今年都没机会再请你喝一次了。赶春运嘛，我的很多东西都提前寄回家了。”
白应辰淡淡地“嗯”了一声，一路平稳地把她送回校门口。但在开车门前，他忽然叫她：“墨甜。”
“嗯？”墨甜已经准备出去。
白应辰迟疑了下，看向她：“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样相处有些不合适？”
墨甜略一沉默，笑着回他：“能被您当成朋友，我很开心啊！而且在公司里，我们也能保持正常的上下属关系。只不过有时候您的做法您说的话，可能……稍稍会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围，不过这些我都能理解的。”
这些话说完，狭小空间里的两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墨甜推开车门出去，白应辰却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而后说：“叫我一声。”
迟疑了一下，墨甜唤道：“外星先生？”
“嗯。”外星先生微笑，“路上注意安全。”
墨甜心中微动，莞尔道：“你也是。”言罢，她便快步离开。
只是走到校门口，墨甜抹了一把眼睛，又忍不住狂奔着回来。她慌张地站在空荡的停车位上，举目四顾，尝试呼唤：“外星先生，外星先生？”
“嘟——嘟——”
还是两声响亮的鸣笛。在转盘的另一侧街边，白应辰下了车。墨甜踩着斑马线跑过去，喘着粗气在他身前站定，目不转睛看了他半晌。
“我……有点好奇，”她定定地看着他问，“你一定要走吗？”说完不等他回答，她又飞快地问：“或者你……还会回来吗？”
白应辰半垂眼帘，刚好能看到她紧紧攥在挎包背带上的手。
复杂又酸楚的心情，这对于以前的他应该是很陌生的。可这一次，察觉到自己多体会了一种情绪，他却毫无收获感。反而觉得在自己的身上，又平添了一种叫作“残忍”的形容词。
“我必须走，”他平静甚至温和地说，“即使会回来，也得是二十年以后。”
末了，他颇为惆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所以说，我大概也没有你想象的厉害，至少还没进化到宇宙间来去自如的程度。”而他也做不到，随时见到想见的人。
“是吗？那，还真是有些遗憾呢。”墨甜扬起笑脸，心里却充满了苦涩，“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遇到第二个外星先生了。不过……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聚散是常有的事。”
“那，”她站得笔直，认真地朝他点头，“您也是，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年后见。”
“……再见。”
在来到地球之前，白应辰从来不觉得，分别是一种痛苦的事情。哪怕是永别，他也会平静地接收好同胞的遗物，按照利弊选择留下或者销毁。离开也好，消亡也罢，都是生命里必然会出现的事情，再正常不过，根本不需要为之苦恼。
直到在地球上生活了一年又一年，他才发现，原来他会那么放不下一度属于自己的群体。原来他会那么的不甘，那么不想离开一个人。
分明在不久之前，她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冒失鬼，夜里九点忽然出现在公司，撞见他的事情还大叫有鬼。要不是那天公司只有他一人，她让他怎么收场？想想都觉得是一场大灾难。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冒失鬼，却很好地守住了与他的约定，小心翼翼地努力着。
“……应该，已经关闭联系了吧？”
恍惚的声音忽然传入脑内。正在失神的人一惊，拿起手机打算告诉她还没有，他立刻断联。
可是信息刚打到一半，他听着隐隐的低泣声转成了抑制不住的哽咽，手指已然僵在屏幕上，无法继续下去。
半晌，白应辰闭了闭眼，倚在车门望向天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隔天中午，墨甜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往年学校一放假，她就早早回了家。今年在N市工作，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春运的气息。无数行人，大包小裹，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火车站里或站或坐。坐上火车，墨甜实在忍不住在朋友圈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提前把行李寄回家真是太机智了！”
然而她昨天失眠了一整晚。凌晨睡不着爬起来写了几个白兔金毛的小段子，写到脑子都发空了还是睡不着。现在困意突然袭来……墨甜防备地看了看周围。
火车的过道上还有人坐着小马札，大部分的人都在眯着眼睛补眠。
手机上有消息叮咚叮咚地发来，亲朋好友除了点赞还有问她回家要不要出去玩。以及同事发着大哭的表情说：“早知道我也寄回去点了，火车上晚了都没地方放行李，东西全堆身上了！”
墨甜看得笑个不停，笑着笑着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又给家人打了个电话。
事情交代到末尾，听筒传来有人来电的声音。墨甜匆匆挂断这边，又接起另一边：“喂，你好？”
“已经上车了？”
“……是！”蓦地紧张起来，墨甜按住话筒清了清嗓，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疲惫。
那边白应辰问：“刚刚你好像在打电话，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墨甜忙否认，“我刚已经打算挂电话了，就和我爸爸说了一下接我的时间。”
“那就好。”
双方都静了静，墨甜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白应辰好像犹豫了一下，才说，“叫我一声吧。”
墨甜一惊，立刻环顾起四周的人潮涌动。白应辰则继续道：“我可以打开你周围的三米监听，如果有什么异动，就立刻打电话给你，所以把铃声调到最大，振动也是。”
墨甜：“……”外星先生的功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方便又强大呢。
“喀喀，”墨甜撑住侧脸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呃……还是不了吧，我自己提高警惕就好。反正以后我都要在N市工作呢，要是这次放松了，以后没了这个待遇反而不习惯。”
“你是会放松警惕的人吗？”白应辰满满地不相信，“十二小时车程，一直不睡身体会受不了，你还是好好睡一觉，有我帮你听着。”
末了他还补充道：“反正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待遇这种东西，应该是能享受一次是一次的。”
墨甜无言以对。为了证明她是正常人，最后她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叫出了“外星先生”。
白应辰满意地“嗯”了一声：“路还很长，好好睡。”
“好。”
明明电话已经挂断，墨甜还是在后面添了一句“麻烦你了”。她不禁弯起嘴角，毫无顾虑地想，反正他都听得到。
估计是太安心了，墨甜意外的一路好梦。
火车抵达时，她刚醒来十几分钟。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子，刚好下车转乘，她又坐上另一辆最终通往家乡的火车。
夜路漫漫，冬日的荒芜景象一览无余。墨甜靠在车窗上翻看手机，看着写了凌晨字样的时间，没敢发消息给白应辰。
他睡了吗？如果这时候跟他说，不用帮忙监听了，会不会反而吵醒他？还是他一直都醒着？
墨甜苦恼许久，干脆发了个朋友圈：“终于快到啦，路上做了好几个有趣的梦！”接着又在公司群里说道：“大家都到家了吗？我是终于要到了……”
“还没呢。”
“三天两夜火车了解一下。”
“哇，心疼你们！”
“我记得有个航空公司春节票很便宜的……”
群里聊天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墨甜反而开始接不上话题，于是玩起了游戏。虽然还没玩到后面的剧情，但是年展会给她带来的效果还是很震撼的。
墨甜现在不仅知道Mr陈会“死而复生”，还被总部的《入梦》策划透露道，Mr陈的复活是因为他成了《入梦》新增男主的一个梦。然后根据一系列科学（幻）手段，自称“秀某人”的不大正经的科研人员把Mr陈制成了人工智能。
此后Mr陈会作为留有意识的AI继续出现在游戏剧情里，只是他再也无法进入女主人公的梦，听说以后触发他出现的条件还很特殊……
倒是那个秀某人，他还真是被星罗请来探讨技术的科研人员。墨甜也在总部见过他，虽然长得是不错，却总给人一种科学怪人的样子，不得不说《入梦》真是什么男主都敢写进去。
墨甜忽然假设，如果外星先生不会离开，像超人一样公开身份，然后成为一个真的可以被攻略的男主角？
呃，为什么一想后续她想到的就是实验室和解剖台？
火车很快就停在了墨甜老家的站台。墨甜关掉稍有进展的游戏，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下了车。
“甜甜！”火车站门口，一个中年男人老远地就在挥手。
墨甜拼命挤出人群，扑在男人胳膊上撒娇：“久等啦，老墨同志！”
“冷不冷？”墨爸爸接过她的行李，“快上车回家，你妈在家给你煲汤呢。”
外出念书这几年，回家都是在凌晨。墨甜早已习惯晚上回家喝一碗热腾腾的汤，但还是故意打趣说：“你们俩竟然没斗地主忘记时间！”
“嘁，前年晚来两分钟，你还想记一辈子？”墨爸爸拍她的背，“走了，回家！”
墨甜笑嘻嘻地坐在墨爸爸的摩托车后面。摩托车发动，她忽然又笑不起来了。
她最喜欢家乡的冬夜，空气清新凛冽，闻着格外舒服。一年没回来，她都好怀念家乡的一切。那么二十几年没回过母星的外星先生呢？
她之前竟然忽略了他每次讲起母星都飞扬的神采，只盼着他不要回去，这种做法真的太自私了。要是外星先生的心思再敏锐些，他对她的好感度一定又要降低了吧。
以前快要回家时都困得要死，但墨甜今年格外精神。到家之后，硬是突发奇想地先拍了一张房间外的夜空，然后和一碗妈妈煲的汤一起发在朋友圈：“到家啦！”
“大晚上的发那么多朋友圈干什么？”消息没发出去多久，墨妈妈直接现场回复她，“快喝完汤睡觉！”
“好，我知道了。”墨甜乖巧答完，又回了句，“有些女士也请放下手机好好休息哟！”
再赶在墨妈妈的语言整理好前，墨甜飞快地就着热汤吃完馒头，然后闪身钻进了浴室。
没过一会儿，墨妈妈在外面大喊：“甜甜，你手机太吵了！”
墨甜才想起自己的音量还调在最大，便停止了哼歌，也大喊着回复：“等我洗完澡再调静音！”然后，墨甜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飞快地洗完，冲回房间里拿手机。
Chen：“你到家了吧。”
Chen：“我刚在忙，没来得及问。”
Chen：“听起来你应该是到家了。那我这边先关掉了，你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都说了，外星先生应该休息了吧……墨甜丢掉手机，沮丧地扑在床上。墨妈妈路过门口，补上了迟来的教训：“怎么这么快就洗完了？洗干净了吗？快吹头发睡觉，别总玩你的破手机了！”
墨甜难得的没有说回去，闷闷地应了一声之后继续躺在床上装死。墨妈妈以为她累了，便把吹风机放在她床边说：“别磨蹭了啊！”
然而墨甜还是磨蹭到了房间安静下来，才去关上门，然后在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
果然，夜里她又失眠了。之前失眠她还写了几个小段子，而这晚的失眠，墨甜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发呆。其实她也不想浪费时间，也试图去找了些事情做。可不管做什么，她的内心都觉得无比焦灼，脑子里会反反复复出现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种可能会让外星先生降低对她的好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