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忍着胸口和喉咙同时传来的剧烈疼痛，转身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一瞬间，我的心就仿佛无限加速地从悬崖向下坠落，一直坠落到海面的礁岩处，碎了一地。
被杜晓航拉到午夜花的外面时，我终于清醒了，一把甩开他的手，不理会他的愤怒和绝望，大喊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季凉川？他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沈檬！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杜晓航怒不可遏地瞪着我吼道。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感觉一阵刺痛，不顾一切地喊道：“你问为什么？因为爱情！因为可笑的、可耻的、被背叛的爱情！我爱上季凉川了！”
“什么？”他渐渐平息心中的怒气，眼中似有若无地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凶狠的光芒。
我知道我不该对杜晓航说出这句话，这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这是他最大的伤口，但是痛心疾首的我如果再不正视自己的感情，我想在这一秒我就会疯掉。
冰冷的晚风吹散了喧嚣，吹来了孤寂。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额角凸起的青筋让我觉得慌乱。
过了许久，他火热的双眸终于变成一潭死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狠狠敲击着我的心：“沈檬，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你和季凉川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并不难过；当我听见你跟他约会的时候，我也不难过；甚至当我听见你们要结婚的时候，我也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们是政治联姻，你们之间没有感情；但是，我最害怕的就是听你说你爱上他了，‘爱’这个字一出口，你就在我的世界里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以后，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了！”
我沉默，低着头盯着泛着灰光的地面发呆。
“你痛苦，难道我就好过吗？”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他时，突然觉得现在的他陌生得令我感到恐惧。
他呆滞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良久，才幽幽地说：“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十年了，我对你的十年感情竟然抵不过他跟你在一起一年的感情。沈檬，你是在嘲笑我吗？”
他疲惫地转身离去，在我和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才发现，纯真的年代和年少的岁月，无论是谁，都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爱情根本就不能拿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它来得突然，来得汹涌，来得坚决，来得毫无预兆。
我一个人在凄凉的夜晚行走，路灯将我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仿佛一直通向很远很远的未来。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翻出手机，这才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我疯狂地按着键盘，前前后后地翻看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但是，除了红豆和杜晓航的，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没有他的任何挂念……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红豆家的，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刚进门，红豆就一把拉住我大声吼道：“你一个晚上都去哪儿了啊！我在家等了你老半天，又去外面找了你老半天，你又不接电话，最后实在没辙，就让杜晓航找你去了！”
我看着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轻轻地问她：“红豆，你有没有过这种体会，一夜之间你变成了一个穷人，而你少的不是金钱，而是千金难买的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红豆看着我不说话，我们彼此沉默着，再也没有哪个夜晚像今夜一样寂寞。
那天好像是我和杜晓航最后一次对话，这一个星期，我们没有过任何联系。我一直住在红豆家里，红豆劝我回家，被我拒绝了，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女人，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求来，唯独爱情不可。
这周周末，张美依约我一起去逛街，只是，再看见她时，我才发现露出笑容竟如此艰难，想起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足足有三年，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什么都没有留下，无论是时间累积下来的爱情，还是被婚姻拴住的亲情。
张美依依旧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在秋日的阳光下，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看见我的时候，她的笑容依旧单纯美好，不知为何，我更喜欢她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不要承担那些自己无法承担的东西。再想想她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甚至受过伤都不曾告诉我，她是真正勇敢的女孩，敢于征服生活的女孩。
“来了啊，我们走吧！”她亲昵地挽起我的手臂，像年少时那样，只是，我们都无法让时光倒退，只有在时光的急流中紧紧抓住身边的浮木，才能生存下来。
一天下来，我尽力保持着笑容，而单纯的她也没有看出任何端倪，等到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终于笑着对我说：“沈檬，你知道吗？我上个礼拜碰到了那个我一直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我将一大口米饭硬生生地塞到嘴巴里，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微笑”一定很难看。
“其实……几年前，是我先离开他的……”如今她终于愿意告诉我她的过去了。
“我真的没有想过还能再看见他，我真的好高兴。几年前，因为他的爸爸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骗他说我喜欢上了别人……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好难过，尤其是看见他难过的表情时……”
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的爸爸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她低眉浅笑着，淡淡地道：“他爸爸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对他将来的发展一点好处都没有。我爸爸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气之下就病倒住进了医院。为了治好爸爸的病，我不得不离开这里，也只能骗他说我喜欢上了别人。”
原来，这就是全部真相。几年前他们相爱，季董却因为从张家得不到任何商业利益而反对他们在一起，所以张美依的爸爸气病了，家里花了一大笔钱给他治病，还被迫卖了T市的房子，搬回了老家。张美依为了季凉川的未来放弃了和他的爱情，选择离开，让他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被爱情背叛的阴影里。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讽刺，不相爱的人可以结婚，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
我忽然明白填报志愿时，季凉川为什么会跟他爸爸大吵一架，选择与商界毫无关系的心理学，他就是要反抗他爸爸，忤逆他爸爸。
可是，既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爸爸搞的鬼，又为什么说张美依背叛了他？而现在他又为什么妥协，做了天域的继承人，当上了总经理呢？这个人的心，我一直都搞不懂。
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张美依似乎很高兴，仿佛堆积多年的伤痛突然从心底全部被释放，又或者内心满满都是重拾爱情的幸福，但是当她转过身背对我的时候，说的话却让我僵在了原地。
“能见到他我已经很满足了，呵呵。”
我还来不及询问，她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晚风灌入领子里，我拉紧衣领，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就想给薛凯打个电话，那些事情虽然与我毫不相干，但是，只要是他的事儿，我都想知道。
“沈檬？有事儿吗？”
“我……我想问问你，当年季凉川既然知道是他爸爸在背后搞鬼，为什么还要怪美依呢？”
“一个人可以抛弃所有，不顾一切地离开，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年，没有任何联系，这不算背叛算什么？谁又能保证这段时间她没有再爱上别人？”薛凯的语气像是对张美依深深地责备，毕竟他们也是朋友，一走就切断了所有的感情。也许，是因为有爱才会有恨吧。
“可是……季凉川既然这么恨季董，那他为什么会继承他的公司，满足他的心愿呢？”
薛凯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只有你才知道。”
只有我才知道……我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却又最疏远的人，我有什么资格知道呢？
“沈檬，凉川是个很骄傲的男人，能让他不顾一切放弃原则、放弃自尊的，一定是他最重要、最珍惜的，比如你们的婚姻。”
他的语气越来越弱，我充满疑惑地问了句：“你到底什么意思？”
“算了，我也只是猜测，很晚了，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的时候，已经到了红豆家，我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而枕边的人已经不再是他了。今后的每个夜晚我都要独自艰难地辗转反侧，直到累了倦了，才能进入梦乡。
一个月过去了，我始终也没有想明白薛凯想说什么，无论人情世故如何改变，时间都会不断向前行进。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放弃那小小的期望，也许某一天他还会发来一条短信称呼我为“季太太”，也许某一天我们在马路上相遇了，看见彼此的瞬间才知道我们是彼此思念着的。
然而，这些也许真的只能成为也许了。
我短暂的婚姻终于宣布结束。
我突然想起在日本，我曾经一个人傻乎乎地大半夜跑出去，只为了买一个护身符送给季凉川。然而这份礼物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
红豆曾经说，喜欢上一个人的征兆，就是你会无条件地对他好，只要他好，你觉得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当时我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我却没有犹豫，没有考虑过迷路的后果，只是傻傻地想着一定要买到那个护身符。现在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每晚，我依旧出入午夜花，瞒着红豆，瞒着杜晓航，我只是想在喧嚣的世界里麻痹自己，让自己脱离这片苦海。
杜晓航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只是某一天，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当我看到我亲爱的小肚子在茫茫人海中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不远处紧紧跟随着他的红豆。我将领子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脸，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和他擦肩而过。
我和他的今生就像这一场相逢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我们相遇结识，却终究只能是错过。
一个迷离的夜晚，我在午夜花喝了很多酒，因为我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我会祝季凉川和张美依他们幸福，然后提出离婚，季董反对也好，季阿姨难过也罢，我都不在乎了。
这时，旁边突然拥过来一群人：“妹妹啊，一个人喝酒？要不要陪我喝两杯？”
男人们嬉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我完全管不了这么多了，没过一会儿就和那帮男人嬉笑成一团，只是越笑越悲伤，心里的滋味像手中的啤酒一样苦涩。
我刚要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我熟悉这股力道，这种透着悲伤的力道，我知道是杜晓航。
“小肚子，你别再管我了，我求求你……”我的心直坠谷底，从小肚子那儿轻易可得的关爱，在季凉川那里却得不到一丝一毫。
男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全转过头去看他，他却只是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沉闷冰冷的空气把我包围，让我突然又害怕起来，可是，我已经无力回头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杜晓航，让你失望了。”
世界骤然安静。这是我日思夜想的声音，这是离开我将近一个月的声音，这是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警钟一样让我从迷乱之中瞬间清醒过来，我猛然回过头去看他，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正面色冰冷地看着我，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霸气，仿佛另一个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看着他愣了许久，当眼泪快要淌下来的时候，我突然笑了，想要狠狠地甩开他，他却更加用力地抓着我，那不容我反抗的气势让我一下爆发。
“季凉川！我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挣扎，疯狂地喊道。
“喂！人家姑娘不愿意理你，你不要缠着人家不放好不好？”旁边的男人们开始起哄，其中一个男人甚至在狠狠地试图掰开季凉川抓着我的手。
“你想打架吗？”季凉川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愤怒从耳边幽幽传来，他盯着那个男人，表情冷漠。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他。记忆里，他像空气里淡淡的风，山间缓缓流动的溪水，温和宁静；而现在的他，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一座极冷的北极寒峰，让人难以接近。
旁边的男人明显被他的气势压倒了，愤愤地瞪了他两眼，从我身边逃离。他看着我，却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仿佛带着嘲弄和不屑：“看见了吗？没有哪个男人会拿你当一回事儿。”
“对啊！我本来就是个贱女人，谁会喜欢一个贱……”话还没说完，他就拉住我的手腕猛地将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我在后面用最大的力气捶着他的背，愤恨而悲伤地拍打他：“季凉川！你少管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放开我！”
我被他拉到午夜花的舞池中，他粗暴地推开旁边扭成一团的男男女女。百合在舞台上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歌声停住了，午夜花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彩灯映照在舞池的正中间，流光打在我和他的脸上，黑暗吞没了周围议论纷纷的男女。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冲过去疯狂地用手捶着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疼在他的身体上，痛在我的心上：“你凭什么招惹我！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耍我！玩我！你是浑蛋！浑蛋！浑……”
我的唇在这一刻被他的唇猛地一下给堵住，眼泪停留在面颊上，在彩灯的映照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他的眉眼那么近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这一刻，我感受到那片温热柔软的唇紧紧覆盖住我的嘴唇。我从来没有好好感受过他的吻，真的，我们彼此之间从来不曾坦诚相对，就连现在也让我怀疑。
起哄声此起彼伏，他突然放开我，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你们看清楚了，从今天起，有哪个男人敢再碰她，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抓住我的手腕就往外走，我傻傻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乱成一团，不停回放着他刚才的那句话。我从来不曾感受过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尤其是被他在乎。
他把我拉上他的车，没等我反抗，车子已经在马路上疾驰起来。我不敢说话，现在的他，是我完全陌生、不敢去触摸的。
车子停下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那种绝望就像再一次被欺骗。他狠狠拖着我，将我拉入上一次我们发生关系的那家酒店，在那个房间里，他反锁住房门，任凭我怎么抽打叫骂，他都无动于衷。
他拉着我，狠狠地把我压在床上，表情是令人恐惧的愤怒。他用全身的力量禁锢着我，让我在他的双臂下动弹不得。我狠狠捶他的胸口，发出闷闷的巨响，我心疼，但是我停不下来，因为，我的心在这一刻，真的被他伤透了。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吗？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死死压住我，眼底一片愤怒。
“你放开我！”我拼命地挣脱他的双手，怒吼道。
“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他冰冷地盯着我，不容我反抗。
“季凉川！你别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耻！你为了哄骗我跟你上床，还假装英雄救美！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他猛地低下头来抵着我的额头，粗重的喘息声就在我的耳边，仿佛他是一头沉睡了许久的雄狮，一直等待着咆哮的那一瞬间：“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要听你亲口说，是或不是！”
时光骤然停下，我睁着迷离的双眼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种认真的表情令我感到陌生。我开始大声哭喊，从心底里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我喜欢你有什么用！你又不喜欢我！你喜欢的人明明那么好！我是坏女人！我不配得到你喜欢啊！”
他突然俯下身用尽所有的力气来吻我，狠狠地纠缠住我的唇舌。如果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分离了，那样该多好。
许久过后，他轻轻离开，将面颊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擦干那些泪水，小心翼翼地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檬檬……”
眼泪汹涌而至，我最想听的话他终于说出口了。
我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挖心的疼痛像洪水瞬间冲垮我所有的防备，我终于无法再抗拒他的靠近，我确定我爱他，我确定我需要他，我确定我是真的离不开他。
我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疯狂地大喊：“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所以……别离开我……”
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间，声音闷闷地传来：“以后你只准喜欢我一个人。”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令人舒心，当阳光斜射在玻璃窗上时，我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的笑脸映入眼帘，我呆呆地眨了眨眼，一下子坐了起来，拼命地拉着被角挡在胸口：“我们……我们……”
“谁让你不放手，是你强暴了我。”他坏坏地笑道。
“滚开！”我伸手抽出枕头打在他英挺的鼻梁上。他夸张地叫了一声，我一心疼，扑到他身上狠狠扒开他捂在脸上的手问道：“打到眼睛了吗？疼吗？”
他将手拿开，突然一笑，又把我按回床上，弯弯嘴角轻轻地道：“继续。”
“季凉川！！！”
我们手拉着手从酒店走了出来，季凉川眼眸清亮地看着我说道：“美依已经知道我们结婚了。”
我一怔，难怪那天美依临走时说的话，听起来那么哀伤，是不是当时她已经知道了？
静静地在马路上散着步，冷风瑟瑟地吹进衣领，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赶忙搓了搓手。这时，明明是戴在季凉川脖子上的那条围巾却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我亲手织给他的那条。我仰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他只是微笑，一如从前。我噘嘴，故意板着脸将围巾的一端扯了下来，狠狠地对他说道：“过来！”
他俯首，我将围巾的另一端绕在他的脖子上，两个人就这样被一条很丑很丑的围巾绑在一起走了许久。
他搂住我，声音色色地传过来：“以后别直呼我的名字了。”
我瞪他：“那喊你什么？福尔摩斯？”
他扭过头来，吻住我的嘴角，轻笑着说了一声：“喊老公。”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