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慵懒。她伏在阳台上，仰着，让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外面，阳光微微刺眼，让她有点睁不开眼。
不远处，凤凰树叶儿黄中带白，颤抖着阵阵飘下。明黄的树叶间有道明丽的身影晃来晃去，妞妞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去，此刻正像只树袋熊般倒挂在枝桠间。一边晃动着身躯一边格格地笑出声来。
刘妈急匆匆从屋里小跑出来，忍不住叫唤道，“小祖宗唉，你还是快点下来，小心摔着了。”
树杈却被摇晃地抖动起来，大片的树叶飘落下来。
夏炎下楼来，来到树下，对刘妈说，“刘妈，你去忙吧，我来。”
刘毅还是信任她的，便道，“你好好哄哄她下来”，便到里屋去忙了。
夏炎眯着眼眼前的树，笔直向上，枝桠却并不粗壮。于是脱了鞋，袜子，蹭蹭蹭爬到了树上。视线极好，她忍不住极目远眺，绿荫之外能隐约看到开阔的道路，从此处看去，很是遥远，仿佛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世界便逼仄地只剩下抬头转身的间隙。
她转身向妞妞那边靠近过来，站在她旁边的那根枝干上。枝干立马不堪重负，吱呀作响，枝干弯曲到极致。一旁的妞妞好奇地看着她，却见她面容沉静，忽然狡黠一笑，重重踩了踩脚下的树干，整棵树剧烈晃荡起来，伴随着咔嚓声，她脚下的树干断了，就在她整个人要随之坠下的瞬间，她双手抓牢了头顶的树干。脚下的树杈已经荡然无存，她光着脚晃荡在半空中，脸上还挂着笑容。
妞妞还保持着刚才树袋熊的姿势，手臂紧抱住枝干，一双大眼睛透着惊恐。她像极了她父亲，眸子有股天然的持重。即便如此，她也未哭出来。
“真想掉下去？”夏炎已回到了大树杈上，低着头看着她。
她迟疑了片刻，往回爬去。夏炎伸出一只脚，挡在了她的脚边。
“把鞋脱了。”她弯下身来，提着她一只脚，利索地将她的皮鞋和袜子拖脱下，随意扔在了树下，接着又扔了另一只。
她看着这小妮子颤颤巍巍地往下爬，索性盘坐在树干间，拿出一包烟，抽出一只，点上，猛吸一口，滚烫的尼古丁穿透身体。
这烟抽得多了，身体也跟着麻木了。
已经在树下的妞妞撅着嘴看着她，眸子里都是不屑，斗气般道，“你可不能在这里抽烟，我爸爸最不喜欢风尘的女人了。”
她无声无息地笑了，“你爸爸那样的，就算有女人看上他，也只是看上他的钱。”
她朝头顶喷了口烟圈，看着它消散无迹。
吃过了午饭，她正在理东西，楼下刘妈叫她，“夏小姐，有先生找。”
她下楼来，来到座机旁，接过电话，笑嘻嘻问道，“有事吗？”
“下午妞妞的形体课，你陪她去吧。”
她眼波转了转，之前妞妞的形体课，一直都是刘妈陪着去的。
她极细地笑了，一字一句道，“协—议—书—上—有—写—吗？”
那边也似是无奈地笑了笑，“等会司机去接你们。”
“我下午有事。”
她的确是有事，晚上还要兼职。
“那就先缓一缓，回来让司机直接送你回去。”
“那给我算加班工资？”她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像是想了一想，淡声道，“好。”
夏炎上楼，理好自己的东西去找妞妞。妞妞在自己的卧室里，刘妈正在帮她理衣服。她走过去接过衣服，说道，“行了，刘妈，我来了。”
刘妈又拾了一双袜子放在衣服上面，“这丫头，现在倒嫌弃我起来了。你爸爸小时候，还没见得像你这样呢。”
一旁的妞妞用手扒拉开嘴，冲刘妈做了个鬼脸。
“说吧，为什么要我跟着去？”趁着刘妈下楼，夏炎走到她对面，低着头问她。
“夏老师，我想跟你一起去。”妞妞搓着衣角，小心翼翼说道。
夏炎笑笑，这小妮子这么温顺，就是反常了。
“刘妈去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她忽然高声叫了起来，又看了看四周，忽然电气脚尖，附在夏炎耳边，低声说，“我想要见妈妈。”
夏炎皱了皱眉，她记得陆续提醒过她，不要干涉她家的私事。
但貌似这个小妮子，答应了她一次，她又想着见第二次了。
“你爸爸知道了，我的饭碗可就保不住了。”
妞妞期盼的大眼睛里，像是失去了神采，但还是不甘心地扯着她的衣袖，“夏老师，我保证听话，不哭不恼，按时回来。我只要和妈妈说上几句话就而已了，行不行？我实在是太想她了。”
夏炎的身体被她摇着晃动起来，整个心也跟着晃动了般。
最后，她转过身子，看着她祈求的小眼神，忽然笑了，“答应你可以，但以后，我给你上的课，你不可以不听。”
小妮子点头，也跟着雀跃起来，围着她转了一圈，直接抱住了她腰，小声道，“夏老师，你真好。你放心，你抽烟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
夏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打开一个小孩的心扉，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她看着妞妞像一只轻盈的蝴蝶飞下了楼去。
出门前，她们在玄关处换鞋，外面开始乌云翻滚。这秋天的天气，也像个淘气的娃娃，明明上午还是阳光明媚的，看这架势，马上要哭出来了。
她将脚上的拖鞋脱了，换了双帆布鞋穿上。
果然车还没开到市区就已经下起雨来，起初几滴打在窗户上，然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司机忙开了刮雨器，也许是太久未开，刮雨器刮在玻璃上咯吱咯吱发出摩擦声。
夏炎先发了条短信给小路，让她帮自己顶一个晚上的班。
然后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好，我是妞妞的老师。妞妞想见你，我们现在在去上形体课的路上。”
电话那端的女人声音温柔平顺，“好的，我马上过去。”
一旁正趴在车窗旁看雨的妞妞，两只辫子静默地停在那儿。
到了地点，她带妞妞先去更衣室换好衣服，然后一起去教室，她去休息区，妞妞去排练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这个小妮子做简单的拉伸动作。
热身之后，一只只小脚支在单杠上，上下摆动着上身，一上一下，都是天真烂漫的脸。妞妞在其中，比其他小孩显得略微老成和执拗。
课上到一半，窗外有车驶过来，刚好听在她这边的窗口。从车里走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雨正当时，她将皮包挡在头上小跑着过来。
只是一眼，她便知道她是妞妞妈妈。
那人已经转到了门口，从包里拿纸巾擦脸。夏炎也渐渐看清了她。鹅蛋脸，雪白肤色，保养良好的脸上没有半点褶皱。
她目光首先落在了练习场区的妞妞，然后朝着四周看了看。
夏炎冲她点了点头。
她轻轻笑了笑，“夏小姐？”
夏炎点点头。
“我带了点甜点，夏小姐如果不嫌弃，等会一起吃吧。”她抬了抬手上的塑料袋，夏炎只注意到她手上的纯白手链，是Bvlgari的。
以前笑天也戴过这个牌子的。
她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股温和的气质，夏炎无法将她和那个满地碎片的晚上联系起来。
她和陆续之间，到底有什么无法填补的隔阂？
静媛偏过头去，看着妞妞下腰劈腿，恬静温和。
“陆续，他，还好吧？”两个人坐在休息区的长凳上，静媛忽然问她。
“我只是妞妞的私教，其他的，我并不清楚。”
她也听出她话里的推辞，讪讪一笑，“夏小姐，让你见笑了。”
“我们的事情，妞妞知道吗？”
夏炎摇了摇头。
一边的静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昏沉，静媛邀请她们一起吃个饭。夏炎看了下时间，没有拒绝。
夏炎的鞋来的时候就晕湿了，雨水打在上面，又滑又冷。细心的静媛看到后，低声道，“夏小姐，如果冷的话，陆家我有空余的鞋子，还请换上。”
她点了点头。
回去的时候稍微晚了，妞妞许是见到妈妈后疯得过了，已经沉沉地睡着了，整个上身趴在她膝盖上，皮肤因为车厢里的闷热泛红起来，像头可爱的小猪。
到了陆家，她将她抱下车，等候多时的刘妈将妞妞接了过去，边轻声道，“先生都问了好几次了。”
她身上冷，没说话，从车厢里抓起自己的包，迎着瓢泼大雨跑进了陆家。
进了屋内，她弯着腰，将湿漉漉的鞋袜脱了。
刘妈抱着妞妞上楼去了，楼上传来了说话声。
夏炎在客房里找到块毛巾，开始擦脸，擦头发。身后有脚步声，是那种软质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继续背着身子擦头发。
“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先出声了。
“嗯。”她擦头发的动作没有停。
等头发擦的差不多了，放下了毛巾，转身过来，见他正站在路中间，没有要让她的意思。
她明显不耐烦，从他身旁穿过。
“你的手，没事吧？”
她毛衣上有细微的水滴，她是抬了起来，又落了下来，“协议书上可没写要假惺惺关心员工。”
他极淡极淡的弯了下唇角。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下午，陈光年打电话给他，问他约好的输液时间，今天怎么没有来。
收了电话，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窗外，乌云翻滚，顷刻，瓢泼大雨哗啦啦打在窗户上，啪啪响着。
他的眉间，又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此刻，夏炎站在她斜对面，刚擦过的头发，有几根竖在上面，也许是灯光的原因，显得脸很白。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像是宝石镶嵌在脸上。
“还有事吗？领导大人。”她眨眨眼睛，转身看她。
她身上湿了大片，黏在皮肤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一双光洁的脚露在外面。而玄关处，一双白色帆布鞋被扔得东倒西歪，他眸子沉了沉，问道，“那是你的鞋子？”
她点点头。
“你就扔在这里？”
她睁大眼睛，“湿了。还要拿进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
“太晚了，今天就住在这边吧。刘妈给你准备了客房，明天记得去吊水。”
“哦。”夏炎转身，“还有记得给我算加班费啊。”
陆续转身上楼去了。
他进了妞妞的卧室，刘妈安排好妞妞睡下，正准备出来。
“你也去休息吧。”
刘妈点头往外走。
“对了，给夏小姐准备一身衣服。”
“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