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林嘉睿前一天工作到凌晨才睡下，一大早被门铃声吵醒时，起床气立马发作，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开门，一边准备黑脸骂人。

    结果房门一开，他自己先愣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小小少年，乌黑短发，白嫩脸颊，大眼睛水汪汪地瞅过来，看得人火气全消。

    这是谁家小孩儿迷路迷到他家门口了？

    林嘉睿正待发问，就见他三哥林嘉文探头探脑地从楼道里转出来，挠着头招呼道：“小睿啊……”

    “三哥，你怎么来了？”

    “嗯嗯，”林嘉文扭扭捏捏地上前两步，“有件事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

    “这小鬼……”林嘉文将那小孩儿往林嘉睿怀中一推，“帮我照顾一天。一天就好！我晚上就来接走。”

    林嘉睿茫然了一下，问：“这谁家的孩子？”

    “我的。”林嘉文语出惊人。

    “哥你不是没结婚吗？”

    “是啊。”

    “哪里来的孩子？”

    “我也很好奇。”

    “孩子的妈妈呢？”

    “我正要去追。”

    这一串对话下来，林嘉睿觉得十分荒诞可笑。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啊？比他拍的电影还要狗血！

    而林嘉文已经朝他挥了挥手，道：“小睿，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飞快地冲向楼梯。

    “喂喂，我还没答应……”

    林嘉睿正打算追上去，那一直没出声的小孩儿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软声唤道：“叔叔。”

    林嘉睿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像被人轻轻拨动了心弦。

    就在他愣神的间隙，林嘉文早就跑得没影了。

    林嘉睿只好叹一口气，俯下身与那小孩儿对视，说：“对，我是你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林洋。”

    “几岁了？”

    林洋伸出五根手指。

    五岁啊，那也不算太小了，应该能自己吃饭喝水上厕所了吧？

    只是照顾一天的话，或许不算太难？

    半个小时后，林嘉睿家中鸡飞狗跳。

    他一边感慨“太难了，太难了”，一边敲响了邻居家的房门。

    摊上这种“小恶魔”侄子，总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受苦吧？

    林易来开门时，手里还拿着锅铲，道：“你今天是休息吧？中午想吃……”

    后面几个字自动消音了。

    林易蹙起眉头，盯着林洋仔细看了一会儿，说：“私生子？”

    林嘉睿被他气乐了，道：“我哥的孩子。”

    说着，他一把将林洋拎了进去。

    按辈份来说的话，这小家伙应该叫林易什么来着？

    林嘉睿还没想明白，林洋已经仰起小脸，甜甜地喊道：“叔叔好。”

    林易揉了揉林洋的脑袋，转头对林嘉睿道：“比你小时候可爱。”

    林嘉睿冷笑：“呵呵。”

    不过他也懒得纠正他们，十分自然地在沙发上躺下了，道：“我要补个觉，这小鬼……”

    “行了，”林易道，“我来应付吧。”

    不得不说，林易照顾小孩还真有一套，林洋到了他的手里，忽然就变得服服帖帖了。

    中午他还炒了一道牛肉烩饭，色香味俱全，林洋吃得碗底都快翻过来了。

    林嘉睿不禁佩服道：“哪里学来的手段？”

    林易冲他笑笑：“经验丰富。”

    林嘉睿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挺调皮的？

    补过一觉之后，林嘉睿精神总算恢复了不少，下午便带着林洋出门了。

    目的地是林洋自己挑选的——本市最大的游乐场。

    林嘉睿有许多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进去一看，新鲜玩意儿还挺多的，便大手一挥说：“随便玩吧，我请客。”

    林洋立马说：“我要玩摩天轮！”

    “可以。”

    “叔叔陪我一起坐。”

    林嘉睿指了指林易，道：“让这个叔叔陪你……”

    谁知林洋左手捉着林嘉睿，右手又拉住了林易，道：“两个叔叔都要。”

    哎？

    林嘉睿愣了一下。

    而林易已经笑道：“走吧。”

    随后三人就像一串糖葫芦似的，大的串着小的，小的又串着大的，一溜儿往摩天轮那边走去了。

    因为是工作日，排队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上他们了。

    林洋依旧一手牵着一个，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排两个叔叔坐在他身边。

    摩天轮缓缓升起。

    林嘉睿正看着窗外风景，忽听林易道：“上一回坐摩天轮，也是跟你一块儿。”

    “啊……”林嘉睿当然记得，嘴上却说，“有吗？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

    他跟林易曾经阔别十年之久，重逢之后，又是五六年过去了，会不会不知不觉，这一生也就过完了？

    林易欲言又止。

    林洋却突然打断他们道：“嘘，不要说话！”

    他一脸严肃的表情，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许下的愿望最容易实现。”

    说完，他闭上眼睛，像模像样地许了个愿。

    林嘉睿看得好笑，忍不住问林洋：“你有什么心愿？”

    林洋老气横秋地瞥他一眼，道：“叔叔不知道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哪里来的歪理邪说啊。

    林嘉睿不由得腹诽，都是骗小孩的话。

    从摩天轮下来后，林嘉睿又问林洋：“还想玩什么？”

    “过山车、海底世界、冲浪大冒险……”林洋一口气报出一串来。

    林嘉睿听得头都大了：“不会都要叔叔陪着你玩吧？”

    “当然。”林洋笑颜灿烂，“我是小朋友嘛。”

    接下来的大半天，林嘉睿充分体会到陪小孩子玩有多累人了。

    当然，林洋自己也累得够呛，正玩着碰碰车呢，都能头一歪就睡着了。

    睡着的小孩儿沉得像头小猪，抱是肯定抱不动了，林易就说：“我来背吧。”

    林嘉睿白他一眼，道：“你那条腿都那样了，怎么背？还是我来吧。”

    林易闻言，轻声笑笑。

    林洋趴到了林嘉睿的背上，依旧呼呼大睡。

    林嘉睿有些担心：“不会沾到口水吧？”

    林易提醒道：“是你亲侄子。”

    林嘉睿哼哼两声，说：“也不知道三哥什么时候来接他。”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某些时刻，仿佛交叠在了一起。

    林嘉睿扭头看了看，林洋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确实挺可爱。

    他便喊了一声：“林易。”

    “嗯？”

    “这小鬼……真的比我小时候可爱？”

    林易失笑。

    隔了一会儿，风里才送来他的低语：“……假的。”

    林嘉睿许多年没穿过西装了。

    他天生一张娃娃脸，虽然已到了三十来岁的年纪，但西装往身上那么一套，始终有几分别扭。

    他这次是被赶鸭子上架——他三哥林嘉文结婚，非要拉着他当伴郎。

    至于他三哥是怎么追上三嫂的，其中的狗血曲折，拍一部电视剧都绰绰有余。

    考虑到兄长的幸福来之不易，林嘉睿才勉为其难帮这个忙。

    不过到了婚礼当天，林嘉睿总算知道当伴郎有多累人了——

    一大早先是跟着车队去接新娘，两位伴娘很尽职地守着大门，并出了不少“考题”刁难新郎。

    这时候当然轮到林嘉睿上场了，过五关斩六将，并撒出无数红包之后，总算是接到了新娘子。

    接下来众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林家大宅。

    林嘉睿的父母早已过世，但上面的亲戚长辈还有不少，光是认亲就让人头大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林嘉睿刚坐下来吃了口饭，他二姐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冲过来了。

    “姐，”林嘉睿扫她一眼，笑说，“你今天真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二姐妆容精致，手指轻轻抚过裙摆，说，“又不是我结婚。”

    “那你赶紧找一个？”

    “哎呀，谁跟你扯这个了？”二姐在林嘉睿身边坐下来，紧紧挨着他道，“小睿啊，今天你三嫂的那两个伴娘，你有没有看见？”

    这问的什么话？他一个当伴郎的，能看不见伴娘吗？

    林嘉睿好笑道：“当然看见了。”

    “那你觉得……高个子的那个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林嘉睿顿时警觉起来：“人家漂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姐，你不会又想给我做媒了吧？”

    二姐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做媒，可是人家看得上你吗？”

    “是是是，”林嘉睿点头道，“肯定看不上。”

    二姐气得跺脚：“你这臭小子，怎么缺心少肺的！”

    林嘉睿被她骂得一头雾水。

    二姐指了指不远处充当背景板的某人，问：“那家伙跟来干什么？”

    林嘉睿的目光扫过去，见林易今日也穿了正装，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腰线越发分明。

    林嘉睿多看了两眼，才慢慢地收回视线，道：“他啊……之前帮着我带了一天洋洋。洋洋好像特别喜欢他，非要邀他来参加婚礼。”

    二姐眉头皱得更紧，道：“你知道吗，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伴娘，在到处打听林易的事。”

    林嘉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看上林易了？”

    二姐气呼呼地道：“也不知现在的女孩都是怎么回事，眼光也太差了吧？我弟弟这么优秀，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家伙了？”

    林嘉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实话实说道：“可能是……脸？”

    二姐被他气个半死，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稍微上点心？别样样都被别人抢先了。”

    “二姐你不是吧，连这都要攀比？”

    “别插科打诨，”二姐斜睨着他，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她提起裙摆，又气势汹汹地走了。

    林嘉睿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他当然明白。

    不过……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饭。

    下午，新郎新娘去附近的湿地公园拍外景，林嘉睿这个伴郎当然也得奉陪了。

    不过真正拍摄起来，主角变成了林洋小朋友。

    林嘉文跟所有傻爸爸一样，一边感慨着“洋洋好可爱”，一边问林嘉睿：“怎么样？我们家洋洋是不是有当演员的天分？”

    啊，这……

    林嘉睿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悄悄溜开了。

    林嘉睿溜达到附近的凉亭时，一道人影从凉亭里走出来，差点与他撞个正着。

    对方连声说着“抱歉”，很快走远了。

    林嘉睿瞧那背影有些眼熟，隔一会儿才想起来，就是三嫂的那位伴娘。

    他心中一动，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林易坐在凉亭里。

    因为天热，林易的外套早已脱了，只穿一件白衬衫，衬衫袖子稍稍挽起，露出一点儿青筋贲起的胳膊。

    林嘉睿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比自己有魅力。

    林易朝他招了招手，说：“过来坐。”

    林嘉睿站着没动，问：“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过来？”

    “没什么，”林易笑了一下，说，“刚才跟潘小姐聊了几句。”

    林嘉睿这才走过去坐下来，装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问：“聊什么啊？”

    “潘小姐觉得，我今天穿的西装挺好看。”

    有吗？

    林嘉睿心里直哼哼，他怎么觉得很普通。

    林易接着说道：“她想问问我这身西装是在哪里买的，她也给未婚夫买一套。”

    “啊？”林嘉睿一下没忍住，扬声道，“她有男朋友了？”

    “当然。”

    林嘉睿“哦”了一声，嘟囔道：“真可惜，怎么优秀的女孩子一个个都名花有主了？”

    林易含笑看着他，问：“真可惜还是假可惜？”

    林嘉睿没答话，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走出去几步，他又回头望了林易一眼。

    林易眉眼英俊，一如往昔，问他道：“看什么？”

    林嘉睿说：“你那身西装……是挺好看。”

    下午拍完外景，晚上的婚宴才是重头戏。

    林嘉睿这个伴郎的重要性也在此刻体现出来了——替新郎挡酒。

    林嘉睿酒量不错，但喝多了仍旧有些上头。

    好在林嘉文这个当哥哥的还算照顾他，马上找了别人来替他。

    林嘉睿便走到外面吹了会儿风。

    酒劲刚过去一些，林嘉睿就听见一阵喧闹声。

    有人嚷嚷道：“放烟花了！”

    市区实行烟火管制，早不能放了，但他三哥包下了对面大楼的LED屏，现场来了一场烟花秀。

    林嘉睿站在窗口看见了，有些无语。

    该怎么评价他三哥这种行为呢？浪漫中透着土气？

    正在这时，一只软软的手牵住了他的手。

    小手的主人喊他：“叔叔。”

    林嘉睿回头一看，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小绅士的林洋。

    “洋洋想看烟花吗？叔叔抱着你看。”

    “不用了。”林洋一脸嫌弃，“太土了。”

    幸好，这孩子的审美还算有救。

    林洋问林嘉睿：“叔叔你不开心吗？”

    林嘉睿一愣：“怎么看出来的？”

    林洋指了指他的眉心，说：“你眉头皱得这么紧。”

    “是吗？”可能喝了酒的人，总是更容易泄露情绪吧。

    “叔叔，再去坐一次摩天轮吧。”

    “嗯？”

    “上次我许的愿，很快就实现了。”

    “啊……”林嘉睿这才明白过来，“你的愿望是，爸爸妈妈可以结婚？”

    林洋使劲点头。

    林嘉睿不由得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

    林洋一脸天真，说：“叔叔也去许个愿吧，会实现的。”

    林嘉睿不觉失笑。

    “我已经许过了，”他说，“很多年前。”

    林洋便问：“实现了吗？”

    烟花“嘭嘭嘭”炸响，五光十色的。

    林嘉睿在这光影里沉默了一会儿，道：“一半一半吧。”

    林洋自然听不懂。

    林嘉睿牵起林洋的小手，道：“这儿风大，我们换个地方。”

    林洋蹦蹦跳跳地跟着他，问：“去哪里呀？”

    林嘉睿望向走廊的另一头。

    那处立着一个背景板似的人。

    那身西装穿在他身上，确实出色。

    林嘉睿踏着斑驳的光影，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低声地、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什么。

    晚风送来他的声音，他说——

    “去找我的愿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