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
舞池里的灯光斜掠过来,斑驳陆离的,晃得人一阵目眩神迷。
林嘉睿窝在最角落的位置里,但仍不时有人过来找他喝酒。
他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杯了。
最后是大头和老姚挨着他坐下了,把过来敬酒的人统统挡了回去。
林嘉睿斜睨着他俩,说:“干吗?保镖啊?”
“不看着你点,你还不得喝死过去啊?”老姚气呼呼地道,“也不想想自己多少岁了。”
他几岁?三十三岁,也不算太老吧?
林嘉睿失笑,说:“不知是谁天天给我打电话,非要我来参加同学会。”
“那是没想到咱们小睿这么受欢迎。”大头很有点与有荣焉的意思,道,“不过也对,大名鼎鼎的林导嘛,谁不想跟你搞好关系。”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老姚说,“下回还是私底下聚一聚得了。”
林嘉睿继续喝着杯中的酒,说:“只怕你俩没有时间。”
他这两位挚友,如今都是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想找机会小聚一下也不容易。
“再忙也比不上林导你啊。”
“就是!听说你前不久又在国外拿奖了?啧啧,当初一直以为小睿会当医生的,没想到……”
林嘉睿但笑不语。
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会来参加同学会的人,多半混得不算太差。
至于他呢,日子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坏,虽然总有心气难平的时候,但仔细想想,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事事顺心遂意?
慢慢地,他也就学会了放下。
林嘉睿又叫了两杯酒来,跟老姚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聊着聊着,大头当笑话似的提起一件小事:“几年前,有人找上门来,问我买一张小睿高中时的照片,还开了个吓死人的高价。”
老姚眼睛一亮,用手比画道:“是不是毕业时拍的证件照?”
“对对对,你也遇上了?”
“是啊,我当时还纳闷呢,那人要小睿高中时的照片干什么?”
“应该是那个吧?狂热粉丝什么的。”
“啊?导演也有粉丝啊?”
“谁叫我们小睿一表人才又才华横溢呢。”
听到“照片”两字,林嘉睿已知他们指的是哪件事了。
从前刻骨铭心的存在,如今倒能一笑置之了,他甚至开玩笑道:“所以呢?你们卖了没有?”
大头坚决否认:“当然没有!”
老姚则实话实说:“就算想卖也没有啊,你又没跟我们交换照片。”
“对了,我记得小睿当时说要送人的,后来送了没有?”
林嘉睿静了一下,说:“送了。”
“结果呢?”
林嘉睿笑了笑,反问道:“送了就够了,还要什么结果?”
他的心意送出去,别人珍惜或者不珍惜,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这顿酒直喝到半夜才散。
林嘉睿打车回家,下了车被冷风一吹,顿时觉得头重脚轻,连额角都刺痛起来。
莫非真是年纪大了,身体经不住折腾了?
林嘉睿一边苦笑,一边进了电梯。
他住的公寓是一梯两户的,到了楼层一出电梯,楼道里的感应灯就亮起来。
林嘉睿还没摸着自己家的门锁,对面邻居家的门就先开了,有道人影靠在门边站着,跟一个影子似的。
林嘉睿掀了掀眼皮,说:“不用看了,我已经安全到家了。”
林易说:“给你打过两个电话。”
林嘉睿“哦”了一声,道:“酒吧里太吵,我没有听见。”
“下回我去接你。”
林嘉睿连连摆手,取出钥匙来开门,但试了几次都没对准锁孔。他身体轻飘飘的,有些站立不住。
怎么回事?
手中的钥匙“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林嘉睿脚底发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随后,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林易问:“喝多了?”
林嘉睿含糊道:“还行。”
他酒量早练出来了,应该不至于这样差。
林易没出声,只握了握林嘉睿的手腕,随即手掌覆上他的额头,最后断言道:“发烧了。”
啊?
林嘉睿愣了一下。
印象中,他好久没生过病了,上一次进医院,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回不过喝一顿酒,怎么就病了?
生了病的人,思维就变得特别迟钝,林嘉睿还在琢磨着喝酒的事,林易已经开了门进屋,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带着他赶去了最近的医院。
这个时间点,医院里仍是灯火通明的。
林易替林嘉睿挂了急诊,上来先抽一管血。
好在病得不重,就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再加上喝了点酒,病情来势汹汹。
医生给开了点滴,林易忙进忙出地办完手续,趁着林嘉睿输液的空隙,又去附近超市买了不少东西。
林易的腿留下了后遗症,走路始终有些跛,提着大包小包走回输液大厅时,样子莫名好笑。
林嘉睿靠坐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易走到近前来,问他:“笑什么?”
林嘉睿没有答话,看着林易一样一样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东西来。
吃的喝的样样齐全,甚至怕他无聊,连玩的都买了。
林易抽出一个靠垫来,塞在林嘉睿腰后。
林嘉睿舒舒服服地靠上去,指着最后剩下的热水袋,问:“这个干吗用的?”
林易道:“等着。”
他转头去开水房灌了热水,又用毛巾一层层裹上了,垫在林嘉睿输液的右手下面。
林嘉睿这才懂了,没想到如今还有这样老土的手段,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易望他一眼,问:“今天怎么特别爱笑?”
林嘉睿早就找好了借口,说:“生病了啊。”
生病的人是有特权的,放纵一些也无妨,就算偶尔言语失当,那也都是生病的错。
林易在林嘉睿身边坐下来,说:“生病了还喝这么多酒?”
“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然就不去应酬了。”
“粗心大意。”林易念叨了一句,又将自己的外套盖在林嘉睿身上,问,“同学会……怎么样?”
“挺好的,十几年没见了,大家过得都不错。”
“你……”
林易本想问,那你呢?又硬生生打住了,心想何必多此一问?
时间已到凌晨。
林易探了探林嘉睿额头的温度,说:“困了就睡一会儿。”
林嘉睿却道:“饿了。”
林易连忙起身:“我去买点吃的。”
好在小卖部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林嘉睿打着哈欠看林易掏出钱包买东西。
如今手机支付大行其道,许多人的钱包都已束之高阁,林易的皮夹却整天不离身。
林嘉睿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但他再没有打开来看过。
他甚至没问,林易从哪里找回来的那张照片。
许多事情不必说破,稀里糊涂地,也就过完一生了。
林易买了一碗小馄饨回来。
林嘉睿吃完之后,果然开始犯困了。
他眼皮沉沉,歪着脑袋靠在林易的肩上,正昏昏欲睡间,忽然瞥见了一抹银白。
林嘉睿一下清醒过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藏在乌黑发丝中的,果然是一缕白发。
林嘉睿不由得喊道:“叔叔……”
出乎意料的,嗓音竟有些沙哑。
林易问:“怎么了?”
林嘉睿指了指他的发顶,说:“长白头发了……”
林易倒没当一回事,道:“长了就长了,都这个年纪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林嘉睿虽然也常自嘲老了,但真正面对这个字眼时,又觉得心中气闷,不服气道:“你不过大我四岁而已。”
林易笑了笑,眼波如水,温言道:“就算只大四天,我也永远是你叔叔。”
林嘉睿一下没话讲了。
他心头发酸,重新靠回林易肩上,说:“我睡一会儿。”
林易伸手覆上他的眼睛,说:“睡吧,等挂完了水我再叫你。”
输液的右手下还垫着热水袋,一点也不怕着凉。
林嘉睿闭上眼,想起自己去参加同学会,大家打完了招呼,总要问上一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的梦想始终未能实现,过得自然不算太好。
但是,应当也不算太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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