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篮球场上的记忆似乎又飞回脑海,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与今时今日形成巨大落差。
自那日清晨,金煜发了顿脾气走后,再也没回过云上花园,陆佳宜每回路过家楼下,都要不由自主朝他的停车位看一眼,草木疯长的夏季,那儿早已杂草丛生。
如果没记错,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回家了。
不知不觉,又快到半年一次的复训期,这是所有民航飞行员最紧张的时刻,也是金煜最需要集中注意力和抗击压力的阶段,因为每一个分神的瞬间,都有可能造成停飞的结果。
从模拟机下来,金煜汗流浃背,还没换下湿透的作训服,就让郑齐飞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什么情况?这要是一架真飞机,你能死八百回了!”郑齐飞对他能飞出这种垃圾成绩,完全不敢置信。
金煜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声不吭地垂着头,任由滚烫的汗从额头滑至下巴,重重砸落在地。
“再过一周正式复训考核,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过不了关,准备停飞吧。”郑齐飞懒得再看他一眼,临走时,撒手扔了成绩单。
那张成绩单上暴露的短板,无一不再冲击着金煜紧绷的神经,转身又坐进模拟机,直至练到精疲力尽,才能从中寻得一丝安慰。
在公寓昏天暗地睡了近一天,金煜才恢复体力,赶在雨季来临之前,他抽空回了一趟家,带金茂林上医院做全身体检。
一大早,金茂林就在拖延时间,搁楼下搞迂回战:“春节前不是刚做过?”
“医生说了,老年人半年做一次,您岁数再大也得遵医嘱。”
金茂林就怕做体检,万一检查出个好歹,孙子肯定是不会再让他往外瞎溜达。
“我身体挺好的,没大毛病。”
“这话您还是少说为妙,血压药按时吃,体检按时做。”
陆佳宜刚背上包出家门,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话音从楼外飘来,她想也未想,快步走下阶梯张望窗台之下,金煜正叉着腰站在车旁,面上不算多和颜悦色。
她立马提上鞋冲下楼,刹在金茂林身后,看着不远处的金煜。
“呦,七七,上班去啊?”
今天是最后一天当班,学生考完试,她也彻底解放了。
“嗯,我今天去监考,最后一天了。”
金煜情绪平淡地从陆佳宜心虚的脸上移走眼睛,不耐烦地催促道:“您别再磨蹭了。”
估计是金煜态度十分强硬,金茂林听着不太舒服,有意僵持在原地。
陆佳宜有点看不下去,柔声跟在后头附和:“爷爷,您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更要注重身体。金煜他也是为您着想嘛,您就听医生的话吧。有了好身体,才能到处游山玩水。”
知道是逃不过体检,金茂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老人家的好意之下,陆佳宜蹭了金煜的顺风车去学校,一路上,他都板着张黑脸,也不加入他们的聊天,就跟冷空气一样让人体感不适。
有了陆佳宜作伴,金茂林喜笑颜开,忍不住感慨道:“还是七七的话听得人心里舒坦,我这辈子是没孙女的福气了,就盼着小煜给我带回来一个孙媳妇,让我开心开心。”
金煜置若罔闻,始终不表态,急得金茂林也开始旁敲侧击:“小煜,你到现在也不给爷爷带个女朋友回来,小区里跟你差不多的小伙子,结婚的都有了。”
他终于有了动静,眉毛轻轻一压挺无奈的样子,又看一眼顾虑重重的孙茂林:“您着什么急?”
“我能不着急吗?”他长叹一口气,有多少遗憾都言不由衷:“八十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西去了,临了也看不到你结婚生子。趁着我身体还不错,能多看你走一步是一步。”
在金茂林心中,他一直有份热闹的向往,于他而言,生活是寂寥孤独的,所以他喜欢游山玩水,出门下棋钓鱼。
可在这些背后,他更想看到的是金煜获得圆满的人生。
气氛突然冷却下,连带陆佳宜也揪着一颗不上不下的心,注视着后视镜中的金煜,不知道他会如何开口。
不论是安慰金茂林,还是下定了主意,他终于缓缓道出一句交代:“我会带一个让您开心的孙媳妇回家。”
直至陆佳宜道谢下车,关上车门的那秒,金煜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不曾再碰擦。
那辆疾驰远去的黑色轿车,像一张飞出弓弩的箭,在悠长的视线中化成渺小的黑点,终于消失不见了。
晴朗的日空下,气温越来越高,陆佳宜却仿佛置身一口阴暗的深井中,心里格外的冷。
从六月底开始,南方又进入梅雨季,整日昏昏沉沉下着雨。
随江培东家访完最后一位学生家庭,教师们的暑期任务已经完成三分之一,陆佳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换了身衣服,才与丛念赶去罗北的生日宴。
前不久,罗北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毅力,终于打动丛念不曾动摇的心,两人已经蜜里调油地谈了半月。
“你知道的,我家里条件和罗北家差的是一个天一个地,但我不后悔冲动一场,大不了就是分手呗。”丛念已经放下多余的顾虑,两人坐在沙发喝饮料时,向她坦白了内心所想。
陆佳宜反正是替她开心:“不要想太多,趁年轻,只要喜欢就大胆去尝试,只有谈多了,才知道自己的需求。”
又闲聊一会,丛念发觉陆佳宜有点不在状态,不仅黑眼圈深重,平时到了有麦的地方,肯定是得霸占着不放,今天倒反常的安静,目光还一直萦绕在包厢门口。
“你是不是在等何敞?”丛念无奈叹气道:“他今天家里有事,跟罗北告了假,我估计是怕见到你尴尬。”
陆佳宜真没觉得多尴尬,分手将近五个月,她心里早能坦然面对前一段感情,无论是好是坏,反正都已经释怀。
目光转悠半天,在震耳欲聋的包厢内,愣没找到一个能令她提起兴致的人或物,不知道自己来这到底是帮人庆生,还是等候期待之中的身影。
又过了十多分钟,陆佳宜终于打起一点精神,接过刘方程递来的话筒,切进一首欢快的曲目,坐在吧椅为场子助兴。
刚进下一首歌时,包厢的门忽然由外向内推开,陆佳宜喘息着提上话筒,在深呼吸中感到心脏传来沉重的跳动。
金煜姗姗来迟,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陈与昂,身边跟着除夕夜一起放烟花的女生,现在已经是他名副其实的女朋友。
那女生还带来一个朋友,长发大眼,画着烟熏妆,穿着性感火辣,自来熟的性格在人群中非常吃得开。
两个久不相见的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对视一眼,金煜又率先撤离视线,坐去熟识身旁,该喝酒,该抽烟,该玩玩。
挂在唇边还未露出的笑容,在他冷漠的态度之下渐渐消失殆尽。
陆佳宜失去了唱歌的兴致,又坐回对面的角落。
丛念和罗北拿蛋糕回来时,陆佳宜正与刘方程玩抽二条,输得惨兮兮不说,已经喝了几杯烈酒下肚。
丛念震惊:“刘方程,你是不是人?把人家女孩子抽成这样?”
“游戏而已,愿赌服输嘛。”刘方程觉得很冤枉,翻过自己不堪入目的手腕亮相:“你自己看,陆佳宜也没对我下手轻到哪去,把我当出气筒使呢!”
罗北白他一眼:“你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刘方程油盐不进,指着隔壁欢声笑语的那桌:“反正还有金煜陪我,我不担心。”
罗北又忍不住笑话他:“你以为他屁股后头没花花草草?说不定哪天来个洪水猛兽就脱单了,没瞧见罗菲身边那女的,我都怕金煜把持不住!”
丛念暼了一眼,心中“我去”,忽闪忽闪的灯光下,那女生的胸都快呼之欲出了,不得不说身材真好,女生看了都得流口水。
想到这里,她反眼瞪去,手掌没个轻重地拍他胸上:“听你这语气,很羡慕?”
罗北顿时跟吃了弹药似的,吃痛地揉着胸口:“那哪能?我是这窝人里最专一的那个,等不到你投怀送抱,我宁愿单身到老,你可是我初恋啊!”
油嘴滑舌逗得丛念气消一半,看在他过生日的份上,不计较了。
笑闹声中,无人发现陆佳宜的脸色越来越僵,她的视线一直停绕在隔壁,眼睁睁见那个女生凑近金煜说了句话,他才不紧不慢掏出手机,亮着屏幕上的二维码,让女生扫上了好友。
这一刻,陆佳宜的思绪彻底慌乱了,翻涌着酸楚的心腔,反复回荡着他安慰金茂林时说的那句话。
他是不是想谈恋爱了?他是不是要带个女朋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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