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矜言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那间屋子的,刚走到院子门口,似乎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急促的脚步骤然停下,迟疑着不敢往前。
可齐峥已经看见她了,他正坐在门口的树下。
“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云瑛到处找不见你,只能来寻我——”见到人回来,齐峥的语气中带着嗔怒,可是等他走近了,看见小姑娘两只眼睛都哭红了,嘴唇也是肿着的,“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若他语气一直那样凶狠也就罢了,偏偏突然温柔起来,季矜言再次回想起前一个时辰噩梦一般的经历,不禁悲从中来。
可是她不想让齐峥知道,呜咽着将手里的帕子给他看:“手帕丢了,我回头去找,后来迷路了……走了好久。”
她说了谎,这帕子是她离开齐珩的厢房时带走的。
“一块手帕而已,丢就丢了!”齐峥莫名心疼,月光下看见她的手掌心都是通红一片,发髻也是乱的,“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季矜言今日被狠狠吓着了,回来这一路又羞愧又懊恼,还没等喘口气,却又叫齐峥看见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站在那里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帕子、帕子上有我的名字,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捡去,毁了名节就不好了。”
提到了名节,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莫名有些心虚。
齐峥恍然,哑然失笑:“矜矜,你记住了,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如自己的性命安全重要,且不说这山里野兽众多,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你莫不是要我懊悔终身?”
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天空中竟有碎雪落下,风一刮,飘到了他们的头上,脸上。
“小舅舅,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救我吗?”
“说什么傻话?”齐峥含着笑嗔她:“这天底下谁敢欺负我们小郡主?”
“那假如,那人更有权势呢?”
齐峥其实知道,今日傍晚分别前,自己厉声拒绝也许伤到了她,因此执着地在这里等她回来除了不放心,也有些道歉的心思,沉思良久,比他更加有权势的,大概只有父皇了,小姑娘心思细腻,大概又在胡思乱想。
季矜言舔了舔嘴唇,不休不止地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雪落大了,我送你回屋吧——”齐峥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到她身上。
山中气温本就比外头低些,此刻下着雪,更加冷,齐峥走在她身旁,认真道:“刚刚我在想,谁敢欺负未来的燕王妃呢?”
他侧过脸,看着季矜言泛红的眼尾,又停住了脚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道:“若是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这条命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想起齐珩森然的面目,还有那些阴鸷的话语,季矜言心里头毛毛的,紧张地揪住了齐峥的手臂:“不——你刚刚才才教导我,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我不要你为我付出性命!”
“傻孩子。”齐峥无奈地笑笑,“脑子里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你这样,叫我这一年如何度过?”
季矜言按耐不住心中的委屈,哭着扑进他的怀中:“齐峥,你带我一起去北平吧!从前我就是与你住在一处的!我不要和你分开!我去求一求祖父,就让我跟你走吧……”
“啊!你们——你们——”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季矜言吓得赶忙松开齐峥。
西陵山的皇陵本就是匆匆赶工完成的,几处院子离得近,晋王夜里左拐右绕,不知怎么迷了路,隐约听见前面有人说话,便想着上前去看看,谁知道,居然让他看见如此震撼的一幕!
名义上仍是甥舅俩的季矜言与齐峥,雪中相拥,宛如亲密的情人。
“三哥!你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齐峥唤住了晋王后,拍了拍季矜言,示意她不要害怕,关照了一句:“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明儿还要赶路。”
没想到竟然被晋王瞧见了,季矜言的心狂跳起来根本不敢抬眼,然而为了不让齐峥更加担心,只得故作镇定地点头:“好。”
那夜,季矜言在房中辗转反侧,亦是难眠。
待到翌日昏昏沉沉地醒来时,才听说,不过短短一夜,就出了大事,晋王齐峰昨夜被人袭击,推下山崖,禁卫军搜查整晚,直到天光微亮时才在山脚下发现了他。
他伤势过重,心脉俱损,数名太医从宫中赶来,救治良久,都没有苏醒。
周院判迎着圣上的怒气,再是害怕也只能直言:“虽是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晋王这双腿已是彻底断裂,难以接骨。”
齐勋险些晕过去,心痛之余更是震怒:“在朕的眼皮底下还敢行刺亲王!郑裕,去北镇抚司将赵廷玉传来,务必要查清来龙去脉!”
“皇爷爷先别急。”郑裕离去后,齐珩便扶着齐勋一同回到南苑住处,他压低了嗓音说道,“此事还有些蹊跷。”
他沉思片刻,分析道:“若是行刺,必然要取三叔性命,那就免不了一番缠斗,不可能一点动静都闹不出来,况且方才周院判也说,除了几处擦伤与骨折,并无兵器刺伤痕迹。”
齐勋眯着眼:“你的意思是,不是外面的人?也不是行刺?”
“你怀疑是谁?”仔细一想,顿觉他分析的有道理,齐勋赶忙追问。
“不好说。”齐珩微微摇头,“还是等赵廷玉来看过再做定夺,三叔昨夜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要细细查明才是。”
看着齐珩如此稳重,齐勋多少有些欣慰,然而欣慰之后,又是深深的忧虑。
只怕晋王这回遭毒手,与立储之事脱不了干系。
太子薨逝,晋王齐峰又废了一双腿,能不能苏醒过来犹未可知。如今有资格争夺储君之位的,也就只有燕王齐峥与皇长孙齐珩。
纵然他们俩本人不会做出这等残害至今的事,难保朝中其余各派不会出手,操纵局面。
“圣上——”郑裕传了话回来,神色有些焦急,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齐珩身上飘过,请示道,“小郡主身子不适,宣国公听说周院判来了,想让他去瞧瞧。”
齐珩眉头一皱,若是寻常不适,季矜言也不会如此高调地让御医去给她看病,于是急忙问道:“怎么了?”
郑裕垂着脑袋:“听说,一整晚都发热,现在还昏睡着呢,未曾醒来。”
齐勋大手一挥:“去请周院判给矜言瞧瞧,一个两个的,怎都如此不小心,看来今日他们是走不了了,不过好在临洮也不远。”
“阿珩,一会儿赵廷玉来了,你就同他——嗯?这孩子在想什么呢。”说了半天,不见有动静,齐勋回眸看去——
齐珩的目光不知飘向何处。
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
“皇爷爷,我去看看赵廷玉来了没有。”齐珩随口找了个理由,就告退了。
齐勋默然,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哪里,看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他不禁想起处置那两个石海余孽时,齐珩的态度。
那时齐珩反其道而为之,反驳了齐峥的意见,提出指认凶犯并不需要季矜言亲自过去,若这两人就是当年杀害公主之人,他们必然认识季矜言,而只要派另外一名容貌迥异的人过去,就可知道真相。
果然,齐珩派了一名宫女换上华服,自称是临安公主之女,那两个人全然不知是假的,仍口出狂言,最终被识破,那两人根本就不是真凶,第二天就直接斩首示众。
其实,他大费周章,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季矜言再次收到惊吓罢了。
可齐勋也想到那一日,季矜言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赐婚,毫无回旋的余地,又微微叹息。
他都已经松口了,没想到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一会儿,赵廷玉带了几个得力属下,快马加鞭赶到了西陵山。
锦衣卫直接受命于圣上,北镇抚司办事更是说一不二,没一会儿,整个西陵山就被封锁住,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出。
“挨个去问这里所有人,昨晚他们分别都在做什么,发现行踪可疑者,直接上报给我,我将亲自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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