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到当面向顾锦瑜传达皇上意思的时候,慕筱雅发现自己看似完美无缺的计划,存在着一个十分重要的前提。
那就是……首先,顾锦瑜得答应带她出宫才行。
只可惜彼时,刚午睡醒来的某人正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发,懵懵然地坐在床头。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很快地给出反应,只是在很久之后,才缓缓地抬起头看过来,目光……一片茫然。
慕筱雅只能厚着脸皮上前一步,重复了自己的话,“那什么……督主此行能带上奴才么?”
顾锦瑜闻言稍稍朝一侧歪了脑袋,盯着她半天,才仿佛听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哼,“嗯?”
慕筱雅赶紧抛出自己想好的理由,耷拉下眉眼,可怜巴巴地道:“督主督主,奴才在宫里憋得久了,太怀念宫外的世界了!呜呜!好想出去看看!”
顾锦瑜依旧歪着脑袋,眉眼微眯,“你……入宫多久?”
慕筱雅:“……”呃,她忘记了自己进宫才不到三个月来着,刚才演得是不是稍微夸张了点……
正转动眼珠子,暗自下小忐忑的时候,冷不丁一抬眼,便对上了面前人的双眸。
顾锦瑜一身素白如雪的里衣,懒懒散散坐在床榻上的模样,就好像一只慵懒的大猫。午后的阳光炽烈,从窗外透出,将他的眉眼五官也一一点亮,于是那原本偏为阴柔清和的轮廓,便难得地分明了起来。
哎,长得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哪怕蓬着头发乱着衣裳,这么看着也跟个圣人似的闪闪发亮。
慕筱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而顾锦瑜显然十分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于是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场面略略有些尴尬……
直到床上的人忽然一抖,打出个和本人气质极为不符的巨大喷嚏,划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慕筱雅:“……”
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她默默地递上手帕一条。顾锦瑜心理素质也顶呱呱,淡定地接过,擦了擦脸,全程表情里没有半点不自在的痕迹。
只不过,方才的那声喷嚏,似乎把他的瞌睡尽数赶走了。
于是慕筱雅刚退回自己的原位,就听见对方道:“说实话。”
她一愣,抬起头,发现对方原本迷迷糊糊的目光已然恢复了清明,不仅如此,那道清俊的眉眼还微微上挑了几分,似笑又非笑,只是带着几分可以感知的狡黠意味。
慕筱雅一看到这眼神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决定垂死挣扎。
便道:“督主,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奴才对督主只有仰慕、敬重和崇拜,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啊!”
顾锦瑜看着她眼光微动,模样若有所思。
慕筱雅眼看有戏,忙不迭地又呈上第二条理由,干笑道:“再说了,奴才……奴才又不是女儿家,怎么能喜欢督主呢?这不是作死吗哈哈哈。”嗯嗯,虽然严格来讲,顾锦瑜也算不上是纯爷们儿……
顾锦瑜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颚。
慕筱雅想了想,索性豁了出去,总结道:“所以说,奴才对督主当真是纯洁得不得了的主仆之情!再说了,督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玉树临风,也不差奴才一个仰慕者嘛!哈哈!”
她自觉自己这一番话条理分明思路清楚,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末了还不忘以完美的马屁告终,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然而顾锦瑜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最后面无表情地道:“你留在宫里吧。”说完一掀被子盖住脑袋,似是要睡个午后回笼觉。
慕筱雅:“……”
一口凌霄血卡在后头,她奋不顾身地飞扑过去,扯住对方的被子,牙一咬心一横,道:“督主我……我我我说实话!一想到督主要离宫,再也不能见到督主,奴才就坐立不安,食不下咽,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嗷呜,督主请务必带上奴才吧,奴才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督主啊!”
这么羞耻的话自己都能说得出来,人的极限果然是无止尽的……
听闻此言,顾锦瑜回身坐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眸瞅了慕筱雅片刻,淡淡一挑眉,眼底浮现出“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的神情。
然后道:“好。”
慕筱雅:“……”督主,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再接下来的几天里,慕筱雅化悲愤为力量,夙兴夜寐,逮着机会就躲着打磨面具。终于在第五天夜里,人皮面具大功告成。
盯着自己掌心里那和顾锦瑜一模一样,半点区别也看不出来的面孔,慕筱雅热泪盈眶:只差最后一步,钱就要到手了有木有……
为了这笔钱,自己真是啥缺德事都干了。尤其是前几天对顾锦瑜的表白,还好没其他人听见,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能默默地吐上五分钟。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钱到了手,她就可以利用出宫的机会,麻溜地远走高飞了!
只不过……
虽然她时时刻刻都在念叨着离开这里,但一想到真正到了要走的这一天,慕筱雅却又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荡荡的。
并不是对这西厂的奴才生活真的有了依恋,而是因为……
脑中浮现出那一张清俊温文的面容。因为职业缘故,那张面容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清楚而精确地留在她的记忆中,如同被烙刻上了一般。
心微微收紧,仿佛被一根丝线紧紧缠绕,又用力拉扯。既疼,又酸。
其实慕筱雅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
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与此同时也很清楚,对于自己这么个即将要走的人而言,这种感觉没有任何意义。
取出黑衣人很早以前就交给她的一炷香,放在窗口点燃。据说这香材质特殊,对于寻常人来说无色无味,唯有事先嗅过另一种草药的人才能闻得出来。
按照黑衣人的交代,他会在这香点燃后的五日之内出现。
做完这些,慕筱雅负着手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和自己做出了一点小小的妥协。
至少离开之前,和他说一声吧。毕竟自己这厢万事大吉了,留在深宫中的他,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很多。
也算是给一切画上个句号吧。
宁王府内,萧明嗣一身竹青暗花云纹蜀锦长袍,端坐在榻上。他低垂着眉眼,耐心地等候着几案一侧,正在给自己把脉的御医。
老御医沉吟半晌,才收了手。他沉吟着看向萧明嗣,道:“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应是操劳过审,略有气虚之症。多加休息,辅以补气之药,便能很快好转。”
萧明嗣闻言稍稍敛眉,俊秀的眉眼之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斟酌着词句,他道:“只是不知为何,本王近来时常觉得有些……健忘。便是……分明是自己做过的事,却如何也想不起来,简直好像那些事……其实都是旁人做的一般。”
一身黑衣的玄聿站在一旁,听到最后一句,眼光微动,很快又匆匆掩去。
老御医也面露异色,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道:“实不相瞒,此种情形……臣从业多年,着实还不曾遇见过。”顿了一顿,看向萧明嗣,道,“只能猜测,或许也是疲劳所致。臣且为殿下开几服静心安神,凝血补气的药,殿下先服用些时日,看看是否有所好转。”
萧明嗣也知道知道自己这情形十分蹊跷,只得稍稍颔首道:“那么便有劳了。”
老御医离去之后,玄聿才走上前来。见萧明嗣虽依旧平静地坐在原处,但眼底明显地浮动出点点失落的神色,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本想着说些什么宽慰于他,外面却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说西厂来了个小太监,说有事情通报。
西厂小太监的话基本等同于顾锦瑜的话,以及二分之一的圣旨,就连宁王府也不敢怠慢。故而萧明嗣忙正了正衣冠,冲下人一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那下人便领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萧明嗣抬眼一看,不由得微微扬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慕筱雅。
对上面前那一双清润如水的眸子,慕筱雅暗自悸动的同时,心中也腾起点点久违的亲切感来。便冲着对方狡黠地一眨眼,吐了吐舌头。
萧明嗣一看心中便知道,她哪里是替督主传话来了,根本就是假传“圣旨”。便赶紧屏退了房中的下人以及丫鬟闲杂人等,才站起身来,扶了扶额,道:“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敢如此胆大包天,若是被顾督主或是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明显带着丝丝笑意,并无半点责怪的意思。
慕筱雅便也笑嘻嘻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爷不说,谁会知道?”这话说完自己已经暗自一惊:她都没有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和萧明嗣这么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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