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敏烟将西服折在臂弯，撑着伞下车，目送隋鹤川离去后，才迎着清新的气息往家走。

    她刚到小区楼下，看见单元楼前，长身鹤立的周靳。他站在被雾化过的夜幕里，高大的身影似是为朦胧美感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周靳？”季敏烟语气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周靳本就很高，此刻站在台阶上，更有居高临下的感觉了，他看着季敏烟，漫不经心道：“想黑我外套？”

    “……”季敏烟上前把西装丢到他脸上，嫌弃地说：“拿走。”

    周靳伸手扯下外套，忽地扯着她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跟前带，“靠近点，别让我淋到了。”

    季敏烟：“……”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自顾将外套披到她身上，稍带谴责地开了口：“穿这么单，很热？”

    “……”季敏烟只想拍死他。

    她在车里时没觉得冷，出来后拿着伞又不太方便套，想着快进楼了，就忍了忍。

    要是她早知道周靳会在，肯定早早穿上了，才不会给他挖苦自己的机会。

    周靳下了台阶，弯腰挤进伞里，顺势从她手中接过伞柄，偏向她举高，“到车里说？”

    季敏烟：“……”

    这是要说多久？

    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起？

    她好困。

    但季敏烟还是忍住了疲倦，转身往他示意的方向走，坐进副驾驶，季敏烟打了个哈欠：“长话短说。”

    别真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了。

    周靳刚把暖风打开，闻言瞥了她一眼。

    季敏烟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迎了上去。

    周靳：“……”

    他往后一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她一脸莫名其妙。

    周靳冷笑了下，没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一秒。

    两秒。

    倏地，季敏烟灵光一现：“哦，报平安。”

    既然没有选择他，那承诺的事情就得更认真的去做了，哪怕会显得多此一举。

    她毫无诚意地扯了个笑，低头掏出手机，准备发微信。

    下一秒，季敏烟忽然明白他绕这么大一个弯的目的了。

    ——分手后，她删除了周靳的微信。

    “周博士。”季敏烟举了下手机，假笑道：“方便加下您的微信吗？”

    周靳扬眉：“那就勉强加一个吧。”

    他输入完密码，将早就切换到微信二维码的屏幕递到了她跟前。

    季敏烟：“……”

    可真勉强啊。

    两人加完微信，恰逢雨停了，周靳降下车窗通风，一只胳膊懒洋洋地搭在窗沿上，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下一秒，他的手机震了下。

    是季敏烟发来的定位，以及带了表情的一行文字：【我到了哦［跳跳/］】

    报完平安，季敏烟收回眼，也开了身侧的窗。雨水所及之处被洗刷得很彻底，空气也清新，远处霓虹灯璀璨，整座城都是明朗的。

    又过了片刻，身侧传来认真、又莫名复杂的一声：“我以为，你会恨我。”

    季敏烟闻声侧眸。

    他的眼神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

    她收回眼，“都过去了。”

    “是么？”周靳顿了下，他其实不想提过去，但却需要一个结果：“哪怕我欺骗你恋爱，最后又害你失恋……也能过去吗？”

    季敏烟蹙了下眉，语气也重了几分：“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他愣了愣。

    “你觉得我要么把你当成仇人，要么继续在一起，才是正常的是吗？”季敏烟的表情严肃，“我们就不能跟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吗？”

    听着她前半句的控诉，周靳还有些心虚，但最后一句，瞬间勾起了他的不悦：“你把我当普通朋友？”

    “不然呢？”季敏烟冷笑一声，话里带刺道：“哦，你还能当哥哥。”

    好一个哥哥。

    周正柯一个人在他耳边叨叨还不够，她也要来添一把火是吗？

    压抑起伏了一天，周靳神经里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承受不住地断裂，酒精迟钝地开始挥发，似是要吞噬掉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哥哥？”他的眼尾红了个彻底，倏地搂着她的腰发力，一把将人带到自己怀里，动作粗暴，满脸阴鸷：“你挂我身上不肯起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哥哥？嗯？现在清醒了，开始当我是哥哥了？”

    他这举动来的猝不及防，季敏烟瞬间撞了过去，她惊惧地睁大眼，两手撑着周靳的肩膀，想以此拉开些距离。

    可两人还是挨得很近。

    他发狠的眼神近在咫尺，控诉时的呼吸全数喷洒在季敏烟脸上。她一动也不敢动，小声替自己辩解：“我那是喝醉了，如果身边是别人说不定也会……”

    说到一半，季敏烟忽然感受到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她不安地看着周靳让人生骇的脸庞，没敢继续说下去。

    周靳看着她：“也会什么？继续啊。”

    闻着他身上的酒精味，季敏烟哪儿还敢继续，她拼命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地出声，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周靳，你弄疼我了。”

    他两手禁锢着季敏烟的腰，因为情绪失控，下手没轻没重的，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倏忽间，周靳慌乱地动了下眼睫，下意识松了手。

    趁着周靳失神的功夫，季敏烟立马贴到了副驾驶的车门上，两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眼里全是警惕。

    看着她惊恐万分的眼神，周靳突然清醒过来，心里一阵难受。他今天喝得真有点多了，之前一直强撑着保持清醒，这会儿后劲儿漫上来，加上被她的话刺激到，爆发得有点严重。

    是他失控了。

    周靳的喉结滚了滚，心里有多愧疚，嘴上就有多不饶人：“我不是禽兽，你不用一副被人怎么了似的模样。”

    “……”季敏烟一脸震惊，“你还开黄腔。”

    周靳一顿，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下一秒移开了目光。

    有本事别心虚啊，季敏烟瞪着他的侧脸。

    只见周靳一脸烦躁，转身从后排中央扶手处拿了瓶啤酒。

    季敏烟：“……”

    还嫌自己不够疯是吗？

    周靳原本是想拿瓶矿泉水清醒一下的，但没想到先拿到了啤酒，估计是严烈那天放的。

    就一瓶而已，他自己有数，但季敏烟责怪的眼神无端勾起了他的胜负心。

    周靳盯着她冷笑了下，单手拎着易拉罐，啪的一声，近乎挑衅的拉开了拉环，伴随着滋滋的气泡声，他将瓶口往唇边送。

    季敏烟一怔，眼里的谴责莫名散了，变得不自然起来。

    但她没完全被美色冲昏头脑，见周靳两口喝完一罐啤酒，她忽然有些不安，眼神再度惊慌起来。

    周靳将空罐子塞到水杯架上时，注意到季敏烟表情奇怪的捂着嘴，他扬眉：“你有什么事？”

    季敏烟耳垂有点红，倏地放下了手。

    她怕周靳再发疯，很想跑，可又不忍心丢下没被劝好的他，只好忍着不安继续坐着。

    “我们马上就要合作了，自然不能相处的很别扭，影响大家和进度。”季敏烟轻声解释道：“我也是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才能做到不被……”

    她停顿了下，选择了个不那么奇怪的措辞：“过去影响。”

    周靳的表情逐渐平静，情绪是真的放松了几分。

    “所以周靳。”季敏烟伸出右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合作愉快。”

    私事是私事，工作是工作。

    季敏烟尊重她的梦想，热爱她的职业，敬畏她的工作。

    哪怕很多人会觉得，她又不缺钱，干嘛不回去继承家业，或者走遍世界享受人生，反而付出那么多精力，去做一件看上去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季敏烟却乐在其中。

    因为她付出的努力，是真真切切的让一些人的生活有所好转。

    当然这个过程一点也不轻松，她受到过威胁，遭遇过拒绝。现实中不全是美好，事实会让节目持续在舆论的风口，问题不一定会被解决，但提出问题的人和平台却一定会受到重创。这直接导致了越来越多的人不敢说出事实，故而少有说出真实的人，一定是顶着暴风雨的。

    所以极为少数的时候，放弃的念头也会在季敏烟心中一闪而过。

    正如大家所说，她所做的这些，真的有些吃力不讨好，偶尔才能见证到回馈，可恐吓打压和抵制却是真实而频繁的。

    可季敏烟始终深信，她或许会疲倦，但不会真的动摇，因为她不是为了赞美和荣耀才选择了这一条路。

    季敏烟是真的希望，在她的付出和努力下，可以让一些人的生活，多一点光亮。

    于她而言，这种成就感才是真的高于一切。

    所以季敏烟希望跟周靳的合作，能是因为熟悉而更加契合，而不是一加一小于一。

    周靳从来没有质疑过季敏烟的职业素养，因为他对待工作更是如此，所以没想过她会担忧两人的合作会受影响。

    只是看着她眼里的光，周靳还是很震撼。

    他忽然想到，季敏烟在校期间，和同学暗访南桦市的小吃摊，报道了很多卫生极其不合格的商家，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最后被相关部门勒令整改了。

    工作后，她力排众议做过关于校园暴力的选题，被加害者的家长反向诬蔑，在话题度过线后被主任批评，差点被停职，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跟踪后续，直到彻底瓦解了受害者的折磨。

    ……

    那个把“朝着记者飞奔”刻在书桌上的小姑娘，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长成了闪闪发光的大人，和少时期望中的自己。

    “好。”他垂眼，握住季敏烟的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