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苗淼吃完了晚饭，跛着脚回了公寓。面馆的食客稍微少了点，黄茹茹和郑林天都默不作声，不敢讲话，一个闷头整理餐桌，一个埋头去后厨洗碗。

    韩栋坐在正对电视的座位上，阴沉着一张脸，看着电视出神。整间面馆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气息。

    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灌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韩栋收回神，直起腰背，站起来回头招呼：“你好，请问要吃……”话说到一半，韩栋就不再说下去了，脸色变得更加的不虞。

    方来阳站在门口，关上门，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不待见，只问：“黄茹茹在吗？”

    “唉，在在在。”黄茹茹一直在后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听见有人喊她，急忙擦干手就跑了出来。结果一看见是方来阳，呆住了。

    “我有话想跟你谈。”方来阳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许拒绝的气势，说完转身就推开门出去了。

    黄茹茹一脸的恐慌，看了眼韩栋，又看了眼门外的方来阳，双手紧张地在围裙上面摩擦着。

    “去吧。”韩栋抬起下巴，收回了视线。

    黄茹茹点点头，把围裙脱掉，急忙跟了出去。

    方来阳靠着自己那辆保时捷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侧过脸，往公寓楼上的窗户看去。

    黄茹茹一打开门，就看到方来阳精致无可挑剔的侧颜，以及修长高大的身形，那身气质，带着让人不可直视，不敢靠近的气场。黄茹茹紧张地抿着唇，算是明白为什么苗淼会这么喜欢方来阳了。

    可是方来阳看起来脾气也不好，只可远观的样子，苗淼怎么之前还跟他相处这么好……黄茹茹摇了摇头，拍拍脸。

    “过来。”就听见方来阳冷声发号施令。

    黄茹茹身不由己地就听从他的指令般，走了过去。

    “上车聊。”方来阳打开驾驶座，先上去了。

    黄茹茹没坐过豪车，有点紧张，愣了好久。方来阳不耐烦地放下车窗，说道：“不冷啊？”

    黄茹茹急忙回过神，坐上车后座——她可不敢跟方来阳面对面讲话。

    “苗淼家，住哪间？”方来阳问。

    黄茹茹毫无原则地出卖了苗淼：“1801……”

    方来阳抬起头，透过车窗，默默地数楼层，又根据记忆里，这栋公寓的房间编号，确定苗淼的窗户。那扇窗户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让方来阳的心脏塌陷了一角，像是被融化了一样。

    “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方来阳没由来地就突然说道，“关于苗淼的。”

    黄茹茹猛地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透过后视镜看到方来阳的眉角，紧张得不行。

    “我想向你确认一下。”

    “……哦……”

    下午，在市第一医院的神经外科副主任办公室，方来光叹息着说：“那姑娘，很坚强。”

    苗淼看起来胆子很小，性格软趴趴的，做什么事情都很跳脱。跟朋友也是整天笑眯眯的，像个小太阳一样，能够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也算是天性使然吧。方来阳一直以为，苗淼一直都是家里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娇宠到大，才看起来无忧无虑的。

    但是，现实却偏偏是反着来的。

    “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苗淼，她那时候就在学画画，每天都是很有朝气，很努力的样子。”方来光回忆着他刚在医院转正时候的事情，语气带了点沉重，“我每天去病房巡查，她都会带着一幅练习的画作问我，方医生，这是我今天画的，你觉得怎么样？妈妈会喜欢吗？”

    方来阳愣住了。

    “她妈妈？”一般能在方来光那里治疗的，都不是什么小病。方来阳心里有些忐忑。

    “脑癌。”

    “……”方来阳心一沉。

    “她的母亲是我转正后，主刀的第一个病人。第一次给她开颅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是化验出来，肿瘤是恶性，后来又复发，癌细胞扩散，只能是保守治疗了，我已经无法帮得上忙了。换句话说……就是等死。”方来光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很惋惜，没有帮得上忙。因此对她们印象很深。再加上，她们母女都一直很乐观，一直到她母亲离世，苗淼都没有表现出任何阴暗面的情绪。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去太平间签字领遗体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眼泪，还微笑着邀请我参加葬礼，希望我能去送她母亲。”

    方来阳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几乎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时候苗淼的模样。圆圆的小脸，眼睛通红却仍旧亮亮的，硬是逼着自己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对方来光说：“方医生，您能来送我妈妈一程吗？”

    “她父亲呢？”沉默半晌，方来阳哑着嗓子问。

    “似乎是苗淼读初中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方来光惋惜叹道，“真是很苦命的小姑娘，给妈妈治病，家里花光了父亲出车祸拿来的赔偿。但是他们一家真的一直很乐观，还一直感谢我来主刀。后来听说她高三那年借宿在舅舅家的，之后就不知道了。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有救回她妈妈。”

    方来阳难得说了句安慰的话：“至少第一次手术是成功了。”

    方来光看了他一眼，看了看时间，起身，拍了拍方来阳的肩膀：“你好好对苗淼，替你哥我赎罪。”

    “滚。”方来阳拿胳膊肘怼他，方来光往后一躲，拿起笔记本就离开了。

    “记得给我关门。”

    晚上，在保时捷车内，方来阳向黄茹茹询问了，关于苗淼的一切，黄茹茹所知道的东西。黄茹茹紧张地全盘托出。虽然大部分事情，方来阳都知道了，但是能从另一个角度去了解苗淼，让方来阳充满满足感。

    “苗淼初中就开始画画了，高考后从她舅舅家搬了出来，自己靠接各种活赚钱。她跟我说过，大二暑假，和同学们去乡下给别人画荷塘的宣传壁画，花了整整一个月，皮肤都晒脱皮了，结果村干部们集体失忆，拖欠工资，她和她的同学们气得差点跳荷塘自尽。后来苗淼想了个办法，和同学们趁着深夜，偷偷把壁画给全部洗掉了，然后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跳上车回学校。”黄茹茹笑说，“你说她这样钱又拿不到，辛苦又白费了，不是更傻吗！”

    方来阳勾了勾嘴角，心说，的确更傻，但是的确是苗淼那脑回路能想到的解决方法。方来阳不断地脑补，勾勒着那个时候的苗淼，黑皮，阳光，但是眼睛里仍旧是那带着光的朝气。

    一想到各种时期，各种角度的苗淼，方来阳的心就不断地塌陷下去，似乎要沉迷在这种氛围里。一听到苗淼的名字，方来阳冷冰冰的表情就迅速融化，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苗淼她真的很厉害啊。”黄茹茹感叹道，“大学一直靠自己赚的钱，交学费，拿奖学金买画具，后来毕业了，还存了笔小巨款，租了公寓。我听她说，她大学画漫画就有点名气了吧？真牛啊。”

    方来阳两年前就开始看苗淼的漫画了，那时候苗淼的漫画才刚刚步入正轨，这么说起来，真的是大学毕业前，就画得小有名气了。

    方来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黄茹茹受宠若惊：“没事没事，方先生你很关心苗淼呀。”想了想，黄茹茹犹豫再三问道，“我能问一下吗？方先生，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事情？”

    方来阳沉默，没回答。

    黄茹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讲出来，替苗淼打抱不平：“方先生，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联系苗淼了。”

    方来阳眉头一皱：“为什么？”

    “苗淼会很伤心的。”黄茹茹深呼吸一口气，一口气讲话讲完，“苗淼这么喜欢你，但是你已经名草有主了，就不要再来撩苗淼了，这样不道德。”

    “……”方来阳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怔了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撩？”

    “苗淼说，她母亲临终前告诉她，一定要为自己活着，开开心心的，不要为任何事情委曲求全，好好享受人生。所以苗淼一直都很努力地活着，为了让自己能够享受人生，才会努力画画，赚钱去吃各种美食，去养猫。她没有了父母，但是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生活。”黄茹茹自顾自说着，眼眶红了起来，“但是，但是，她为你难过了好久，我替她特别不值。苗淼很少有那么难过的时候。所以，请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方来阳眸色深沉，眼里闪动着晦暗不明的神色，似乎在深思黄茹茹的话一般，许久没有回答。

    黄茹茹话一讲完，一鼓作气的勇气就衰竭了，她心虚地瞥了眼方来阳的后脑勺，嗫嚅：“那什么……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谁说，我名草有主了？”方来阳突然问了这一句。

    黄茹茹惊异：“苗淼说的……”

    方来阳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那你对……她……”黄茹茹犹犹豫豫地问。

    “我会亲口告诉她的。”方来阳回答道，“这句话，我要先告诉她。”

    黄茹茹莫名地被他的话，给撩得心里小鹿乱撞。

    果然帅的人，说什么话都帅。黄茹茹非常果断的，抛弃了韩栋阵营，转而支持方来阳。

    “那，方先生，请加油，一定要好好对我们苗淼哦。”黄茹茹握着拳鼓劲，“加油！”

    方来阳没回话，黄茹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了声再见就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