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翘,待会儿你拿点糕点去感谢阿牛。”
“是,姑娘。”银翘见姑娘愁眉不展,好言劝说:“姑娘不要往心里去,那些人知道什么?胡说八道而已。”
“银翘,你喊我什么?”
“姑娘啊。”
蒋淑宜捂住心口,是了,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从成为宁国公的外室开始,银翘本该改口叫夫人,是她默许了银翘遵循旧称,把自己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谎言终究会被拆穿,她就像是一个衣服破洞的窘迫之人,无论怎样遮掩,风一吹就会露馅。
她更不敢去想,徐清樵发现真相以后会用怎样的目光重新打量她。
“银翘,我想换一个人试试。”
银翘不解:“姑娘是说把徐贡生换掉?”
蒋淑宜颔首。
银翘挠头:“他不好吗?”
“不,他是个好的。”蒋淑宜折断拦路的枝条,声音清浅。
好人应该有好报才是。
黄昏十分。
蒋淑宜和银翘戴起帏帽,下山进城。
两个人找到一家烟花场所,花重金点了一个新来的小倌。
小倌干干净净的,还没伺候过人。
银翘帏帽之下的脸蛋,像煮熟了的红鸡蛋,阖上门,捂着脸守在门外。
蒋淑宜也不好过,比起勾引徐清樵,这样不带感情的交易,她更感到索味。
“客官要一直戴着帏帽?”小倌说着就伸手来揭帏帽,也不拘束。
蒋淑宜捂住帏帽,冷声呵斥:“你、你别碰我。”
戴着帏帽并不稀奇,总有些人不想自己被别人认出来。
小倌倒也听了,惺惺收回手,“听客官的声音,好似不像是深闺怨妇,反倒年轻得很。”
来这儿找小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贵妇,总不能是黄花闺女。
蒋淑宜解释:“我只是声音年轻,实则是个死了丈夫的老寡妇。”
“原来是寂寞寡妇啊……”
蒋淑宜透过帷帐,瞧见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倌,说起话来吊儿郎当,眉宇间却有清气,比起京城里矜贵公子也不遑多让。
虽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年纪,却一瞧就是个通晓风情的主儿。
难怪会花了她五百贯。
又听他说:“寡妇姐姐独守空房多年,想必生猛,不如……”
生猛?
“咳咳咳……你等我缓缓。”蒋淑宜被他的话呛住,咳喘不歇。
稳了半晌心绪,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心一横,直挺挺躺在床上,大声吩咐:“来吧。”
小倌戏谑一笑:“怎瞧着客官一幅慷慨赴死的样子?”
说着就靠近床榻,挨着床沿坐下,抬起手一幅要落不落的模样。
女子脸上扑着帏帽的纱,隐隐约约可见五官轮廓,明明是花样年纪,却非要扮作寡妇。
这个年纪,恐怕闺阁都没迈出过几步。
就这么直愣愣躺在床上,僵硬得跟皇城司里拖出去的尸体一样。
崔嘉琅比划着手,正准备一掌劈下,让这个假装寡妇的小女子昏迷过去。
又听她打断:“等等,你可不可以先把蜡烛吹灭?我不想看见你。”
“……”
行,讲究。
他没有一丝不耐烦,起身走到红烛边,吹了口气。
室内陷入黑暗,他一边故作惊慌喊叫“哎呀,奴家什么也看不见了”,一边熟悉夜视,精准地坐在床边。
“客官,奴家可来咯,么么么么。”
蒋淑宜听见那越来越近的“么么么么”之声,想象小倌撅着嘴扑上来的样子,胃里翻江倒海,生出不适。
“呕—— ”
她坐起身,趴在床边干呕一声。
不行了,一想到要和人那样,她就想吐。
上辈子就是这样,宁国公一碰她,她就直泛恶心,甚至比这还厉害,胃里像闷了一层油封。
她以为重生以后已经好了,至少前几日对着徐贡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没想到临到关头又犯病起来。
今日这嫖资,恐怕得白费了。
小倌石化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对他来说恐怕是职业侮辱。
“抱歉。”
她起身,推开发愣的小倌,捂着嘴跑走。
蹬蹬蹬一路跑到楼外,蒋淑宜扶着朱红的柱子,拍着胸口干呕。
银翘追上来,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进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蒋淑宜呕红了眼,撩开帏帽,缓缓摇头:“我没事,回去吧。”
“客官别走啊,先说好,走了钱我可不退。”
听见喊话,蒋淑宜赶紧把帏帽的纱放下,仰头去看。
小倌站在红纸灯笼下,倚着阑槛,手里拿着一张帕子挥舞,她眼尖瞧见那是她落下的。
帕子不打紧,没名没姓。
钱也不打紧。
她迅速转身,一手扶住帏帽,一手扯着银翘。
快跑。
崔嘉琅看着两主仆挤开人流,落荒而逃,轻笑一声,拿起绢帕放在鼻尖。
帕子没有俗气的脂粉气,只有浅尝辄止的花香,就跟她身上的一样。
食指摩挲在帕角,这里绣了个雀儿——
神情恹恹的,笼中雀。
蒋淑宜带着银翘回去,闷闷不乐。
眼下旁人她都碰不得,终是绕不开徐清樵。
银翘知她心忧,开解道:“姑娘不必烦心徐贡生知道您的身份,其实只要您不说我不说,便没人说出去。宁国公那里一个月约摸来一到两次,也不同旁人交谈什么,想藏住还是能藏住秘密的。”
“但愿吧,只能如此了。”
既然来了夜市,顺道也该买点东西回去。
蒋淑宜平复好心里作呕的感觉,领着银翘,进了一家墨宝店。
一一扫过笔洗、狼毫,目光最后落在一方墨上。
她记得徐清樵的墨并不好,落在纸上会洇出张牙舞爪的纸张纹理,实在考验笔力的掌握。
徽墨价值连城,为墨中佳品。
好墨配好字,理应如此。
掌柜瞧她一眼相中新到的徽墨,热情接待:“这块墨好得很,小娘子买来送给家中兄弟最好不过了。”
“不是。”
“这样啊,那便是送给自家官人了,科考在即,有了这块好墨您的官人定然会在科考场上妙笔生花。”
官人……
蒋淑宜的手像被烫到,赶紧抽回来。
什么官人不官人,真要论起来顶多算个奸夫。
她和他没名没份,也没有未来,等苟合一段时间,自当一别两宽,不复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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