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的天气预报经常不靠谱,明明说好的今天一整天都是晴,等周漾从检察院走出来时却下起了大雨。
今晚他们高中同学在聚遇楼定了包厢搞毕业十一周年聚会,催人的电话从下午三点开始就不间断地打来。
周漾对这样的聚会没什么兴趣,但组织聚会的班长是他好哥们,对方三令五申他必须到场,他要不去露个脸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别想清净。
倒不是说他在班上人缘不好,恰恰相反,而是关系亲近的经常都能见面,像这样一群人扎堆反倒少了些自在。
聚遇楼离他上班的市检察院正常半小时的车程,因为堵车,今晚拖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他锁好车乘坐电梯到达6楼,有服务员等候在电梯口,跟随对方的引领找到对应的包厢,门甫一打开,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欢迎我们姗姗来迟的周大检察官~~”
春风荡漾的声音,是他们三班的班长倪帅。
“快快快先过来自罚三杯!”
见面先喝酒,人送外号老酒鬼的褚如风。
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往圆桌边走,周漾打掉他们的手。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啧啧,怎么,怕别人误会你搞基啊?”
倪帅仗着自己皮厚耐打又凑上来,三个人边说边走到了圆桌边。
说是班级聚会,其实也就毕业后留在清城上班的人过来,一桌近二十来个人,男女差不多对半,时隔九年再见面,当初毕业时一群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如今都已褪去曾经青涩的模样,男生穿着洁白的衬衫打领带,女生们化着精致的妆容。
周漾在倪帅身边落座,另一边是三个女生,脑袋凑一块儿小声讨论着什么,他没兴趣知道,反倒是倪帅粗犷的嗓音叫喊道:“喂黄语莹你们怎么回事?人没来前你们三催四请,现在人过来了你们怎么把人晾一边了?”
叫黄语莹的女生迅速抬起头来,狠狠剜了倪帅一眼,看向旁边的周漾时又换了个笑脸,挥挥手打招呼:“嗨周漾,好久不见啊。”
他慢了一拍才把眼前的脸跟记忆中的同学名单对上,轻轻点点头。
不冷不热的态度,用倪帅的话来说,活脱脱一个欠揍的死样,与从前的脾气判若两人。
黄语莹似乎也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尴尬地扯出个笑:“你越来越酷了哈。”
倪帅一拍他的肩膀,给对方找台阶下:“嗨,他就职业病,干这行干久了,爱装。”
周漾没有反驳,黄语莹就当他默认了,妆容艳丽的脸上又恢复神采,“这样啊,不过好像确实是这样,检察官都是不苟言笑正经严肃的。”
边说边自顾自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旁边另一个女生打趣:“亲,建议您控制一下表情呢。”
这样的对话。
周漾没聋,再傻都猜到为什么倪帅要求他务必过来了,他眼神瞥向另一边的人。
倪帅正在跟服务员安排上菜的事,转过身就看到周漾盯着自己看,顿觉后背凉飕飕地冷,打哈哈装疯卖傻:“瞧你这饥渴的小眼神,肯定饿了吧,马上就上菜了哈哈哈。”
周漾收回目光,淡声警告:“别多事。”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一桌人边吃边说,话题很容易就集中在周漾身上,这再正常不过了,读书时班里的男生就喜欢跟他玩,至于女生们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学生时期还是参加工作后,他都是能轻易吸引异性目光的存在。
女孩们会先留意到他颀长的身材,待看到他的面庞,尽管会慑于他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却难以克制那一瞬间的心动。
“搁十年前打死我都想不到,周漾你会成为一名检察官。”
一个关系不错的男生放下酒杯感叹,褚如风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
就他们当年那混蛋样,没成为检察官批捕的对象就不错了。
“不过阿漾你即便穿着检察官的制服整个人却还是黑社会的气息,蔫坏蔫坏的哈哈哈。”
类似的评价,周漾这些年听了不知多少遍,早在念高中时就有人说他长得不像个好人。
坏蛋。
思及往事,他嘴角牵动了下,举杯跟几个男生隔空碰了碰,一饮而尽。
黄语莹向来不允许别人损自己的男神,紧跟着接话:“但是周漾你真的好厉害啊,就前段时间开庭审理的那个徐鹤年的案子,你代表公讼方发表公诉意见,庭审现场被人转发到网上,好多留言都不关心案情反倒打听你的信息了。”
她不失优雅地抿唇笑笑,自认为心思掩藏得很好,轻声说:“我和我同事们说你是我同学,她们都找我要你的微信呢。”
可惜她也没有。
她们毕业那会微信还是新事物,不像现在这么普及。
倪帅晓得她的想法,贱贱地一笑,胳膊勾住周漾脖子,说:“回头咱们拉个微信群,今晚迟到的人发红包,以后大家都在清城,有事没事都能约出来吃个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一手扶额,似乎喝高的模样,恍然想起说:“对,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同学的感情才是最珍贵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当场建群分享进群的数字,周漾放桌上的手机振动不断。
有男生边加群边继续上个话题:“周漾你确实挺牛逼的,徐鹤年绝对是清城今年影响力最大的案子了吧。”
生活在清城,也许没听过徐鹤年,但绝对不会没听过宇兴控股。
而宇兴的前任掌舵人正是徐鹤年。
一桌人里,除了周漾,还有两三个也从事政法工作,一个男生举着酒杯边说:“这案子的看点就在于是他老婆自己报的案,连证据都收集好了,又是涉黑又是行贿数额巨大,随便拎出来其中一样都够牢底坐穿,都不知道该说他老婆大义灭亲还是心狠呢。”
这哪是枕边人,仇人不过如此。
“豪门中的争权夺利,我等凡人果然看不懂。”
“你们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徐鹤年是不是洛暮的爸爸?”
一个女生不确定地嘀咕,被她一侧的男生听到,后者放下酒杯附点点头肯定地说:“对,我也记得,以前好像在洛暮的追悼会上见到过他。”
也是那场世纪豪华葬礼让他们知道了洛暮的家庭背景,绝非简单的优渥二字可以形容。
“算一算,她是不是去世快十年了。”
“嗯……”
“喂,你们少说两句吧……”
他们当中不少人喝高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说错话纷纷止住了话头,不约而同地偷瞥周漾这边。
周漾面上不辨喜怒,反而倪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不得不担起班长的职责打起精神活络气氛,首先就给周漾的酒杯满上,笑嘻嘻地转移话题:“我们周检贵人事忙,难得抽空让我们见一次,还不得让人不醉不归嘛,来来来继续喝哈。”
周漾:“正经点说话。”
他审问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多了,语气中自带一种威严,拿起酒杯跟倪帅碰了碰喝掉一半,才放下,另一边侧黄语莹朝他举杯:“周漾,很开心今晚能见到你。”
周漾没说什么,复拿起高脚杯跟她的碰一碰,抿了口后放下杯子,拿了桌上的手机站起来,“我去外面透个气,你们玩。”
“这……”
大家还在猜测是不是刚才的话题惹了他不快,他已往门边走出了包厢。
周漾没走多远,他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点燃支烟。
大雨初歇,空气里浮动着雨后清凉的味道,放眼望去,霓虹闪耀,川流不息,一景一物皆凸显了这座城市的生命力。
周漾抽了口烟,再缓缓吐出。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徐鹤年和洛暮的关系。
徐鹤年是她的父亲,再准确地说,是继父。
记忆中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絮絮地跟他说起自己的家事。
她的亲生父亲早在她还没出生时就去世了,母亲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再婚,再婚的对象很富有。
他当初对她说的“很富有”没什么概念。他家里条件还行,没为钱犯过愁,跟其他人一样,也是在她的葬礼上才知道她说的富有是怎么个富有法。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徐鹤年,在女朋友的追悼会上。
时刻多年,再次见面就是在审讯室了,他代表检方参加审讯,徐鹤年紧盯着他瞧了片刻,竟然认出了他,耐人寻味地一笑:“是你。”
气度从容,丝毫不见阶下囚的落魄。
“就知道你跑出来干不了好事,躲这儿抽烟来了。”
思绪从往事抽回,他闻声识人,依旧矗立不动。
倪帅在他一侧站定,拿他放在窗台的烟盒也点了一支。
晚风拂面,夹带些许凉意,预示着这个夏天即将走到尽头。
他一支烟快抽完,还是倪帅先打破沉默,朝他一扬下巴:“黄语莹怎么样啊,人家到现在都还喜欢你呢。”
周漾依然望着窗外,反问道:“改行当媒婆了?”
语气中淡淡的嘲讽。
倪帅啧啧两声,上下打量他,“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血气方刚的年纪过得跟苦行僧一样,你不憋得慌嘛?人家说你长得禁欲,你还真当自己无欲无求了啊,黄语莹是老同学,知根知底的多好,真成了还能一起追忆似水年华。”
老同学,知根知底。
他在心里默念,面上不为所动。
倪帅观察他的反应,试探地问了句:“你不会还喜欢着她吧?”
“嗯?”
周漾身上的肌肉紧了一瞬,转过来看他,否认道:“没有。”
他早就不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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