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峥与李露白当年都毕业于外交学院,是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学生,研究生时公派出国了两年,毕业前夕遴选进入了外交部,外交部在外交大学每一年都有名额,只是入场者少之又少,那一年外交大学遴选入外交部的只有两个男生,一个女生。这样好像能证明当年的李露白有多优秀,事实上她还不算最优秀。外交学院至今仍被当做传奇之一的,是大李露白两届的学长陈斯昱,也是李露白研究生时的同门师兄。
大神的人生难免波澜壮阔,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外交部,陈斯昱也是足够拔尖的存在。这个师兄驻联合国代表团这段时间的事迹有时候也会传回国内,办公间隙李露白甚至听自己的上司们讨论过他。有一次副司长还向李露白问起学生时代的陈斯昱,言谈间满是赏识。
李露白胡乱思索着,走出电梯时正好迎头撞见了顶头上司宋副司长,她刚想开口打招呼,却看见了被同事引领着刚过拐角的一个身影,非常熟悉。李露白有些诧异,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边的副司长就开口问话了,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宋副司长有些讶异,“露白,你怎么回来了?”
回过神的李露白忙回答,“我怕耽误工作上的事情,一天的休息就够了。”
副司长摁下电梯按钮,“那正好,你跟我去楼上办公室,我跟你谈点事情。”
李露白手在背后摇了摇,回应傅峥的再见口型,跟着副司长走进了电梯里,“啊对了宋司长,三月底的国际峰会……”
“那个可以过两天再跟我汇报。”副司长别有深意,“我要跟你说的是其他事。”
李露白一头雾水,电梯门一开,副司长就立刻跨了出去,李露白只好乖乖跟在副司长身后。跟在副司长身后,同事们问候副司长时等同于也让李露白占了个便宜,李露白心底里发怵,一路上不迭低头回礼。等走进副司长办公室时,已经晕得差点站不稳。
副司长倒了杯茶,示意李露白坐到办公桌的对面,“驻联合国代表团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年后要调回来几个人,空出来的位置需要人去替补。”
李露白一点即通,吓得差点坐空了椅子。副司长这是想调她去驻联合国代表团的意思了,她迅速爬起来坐正后,也不由有些奇怪,但不好多问什么,思来想去,总觉得退一步或许能得到更多讯息。李露白一不做二不休,佯装委婉道:“我刚进外交部没两年,派驻联合国代表团其实有些不太合适。”
“外交部的人迟早都要去驻外。”副司长吹了吹瓷杯里的热气,“但这次是让你去替补,不算特地选派,没有什么不合适。”
李露白一时语噎,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果然道行还是不够。
副司长笑笑,“驻联合国代表团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对你以后驻外会大有裨益,很难得的机遇,你不愿意?”
“我没有考虑过驻外。”李露白顿了顿,正经了,诚实道:“况且我刚进外交部,委派这个工作可能实在难担大任。”
副司长顿了几秒,“这件事我和你老师也商量过。”
副司长提到的老师必然就是李露白研究生时的导师了,作为李露白恩师的同时也是李露白的伯乐,当年甚至现在都是外交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卸任后被聘去外交学院做硕导,带的第二批学生就是李露白。果然这件事不简单,李露白听到这里时已经更加的不安,尽管毕业后她仍旧时常向导师请教问题,导师也时常过问她的工作状况,但导师向来很少实质干预李露白的工作。
“你的工作成效有目共睹,我跟司长都认为你很优秀。”副司长喝了口茶,很坦诚,“杨教授和你父亲也都很赞同你驻外锻炼。”
李露白呼吸一滞,立刻道歉,“很抱歉宋司长,我父亲不该介入到我的工作中来,希望还没有给大家的工作造成实质性的干扰。”想起上楼前瞥到的身影,李露白恍然大悟,“所以刚刚您将我叫走,我父亲是来了单位啊。”
副司长不由笑出声,“怎么就是干扰了?你把你父亲想成什么了?”他不否认刚刚那个身影是李露白的父亲,接着语重心长,“趁接下来的年假,你该多回家看看。”
不好在上司面前外露情绪,李露白极力控制表情,即使心底已经极其压抑,也勉强将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好的宋司长,我会的。”
秘书敲了敲门,立在门口表示有事要汇报,副司长叫进了门,李露白会意起身要走,副司长又叫住她,“露白,这件事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下,你父亲现在应该在部长办公室,你可以等他们说完话后跟他好好聊聊。”
李露白点头应承下来,“好的,谢谢宋司长。”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父亲了,上次正面遇到,还是三个月前在东部沿海城市的国际峰会上,散场的时候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出了副司长办公室的门,一直到进电梯,李露白都心不在焉。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李露白踏出电梯门,转身却正对在等另一部电梯的一行人,背对的那个身形很笔挺,旁边还有李露白的部长,这两个人正交头低声谈论着什么。他的西服上没有一丝褶皱,后脑的发丝里已经可以窥见白发,发型还是梳理地一丝不苟。随行的秘书是最先发现僵在原地的李露白的,察觉秘书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个身影转过来,正面直视李露白。
赶在他先开口前,李露白及时低头向自己的部长问好,“耿外长好。”她顿了顿,“李部长好。”
这大概不是她父亲意料之外的称呼,李父点点头,就转过身没再多说什么。反而是耿部长笑着问:“我不是听说你们司长给你放假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李露白如实回答:“外长费心了,工作比较多,我休息一天就够了。”
电梯门应声打开,李露白抬脚想走,但眼看他们好像没有迈入的趋势,只好就地停住。李父瞥了眼李露白,又转过来一次,“过两天新年你有安排吗?”
“没有。”李露白回答。
李父点点头,“那你回家过吧,陪你妈妈,也看看爷爷奶奶,我晚点才能回去。”
周围所有人,停驻的、路过的,一下将目光都聚集在李露白身上,李露白深吸一口气,“好的。”
李父再看了一眼李露白,最后跨入了电梯中。
算起来,她快八个月没回过同一个城市的家了。
这一整天李露白的状态都不是很好,在傅峥第三次拔高声音询问时,李露白才如梦初醒,“啊——我的工作没做完吗?”
傅峥一脸崩溃,他将手里的咖啡放到李露白的桌面上,“刚去隔壁买的咖啡。”接着又将文件一巴掌拍在李露白面前,一字一句道:“我是说,三月底的国际峰会,你提前去还是跟副司长一起去?我要上报行程了李秘书!”
李露白恍然,连说:“提前提前,我有工作要去现场确认。”
傅峥一面拿笔记下什么,一面小心翼翼的觑着李露白的神色,试探问:“听说你爸爸今天来单位了?”
李露白面色没有变,点头淡淡“嗯”了声。
傅峥叹气,有些同情,“你还好吗?”
“还行,反正还有一大堆材料要写,也不大有时间烦躁。”李露白重新打开电脑桌面上的文档,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傅峥认真,“记得回家,露白。”
李露白瞥一眼傅峥,没有说话。傅峥自己憋不住先笑了,露出了一颗小虎牙,少年气非常重,“我明天可就要飞国外出差了,不回家更没人陪你过年了。”
傅峥现在的清秀样子难免令人放松警惕,李露白刚有些动容,就听到他接着说:“到时候你孤零零流落街头,可不得跟流浪的猫猫狗狗似的,怪可怜的。”
李露白将桌上的文件扔向傅峥,“报你的行程去吧。”
傅峥嬉笑着离开,在门口时又探回头,“帮我照顾下我家猫吗?”赶在李露白作势准备扔手里的咖啡时,傅峥眼明手快的将她办公室的门掩起来。
掩上的门隔绝了走廊里大多数的声音,办公室归于宁静,李露白重新开始办公。在敲上屏幕的字第四次打错的时候,李露白停了下来。冬季天暗沉得很早,窗外这时候已经黑沉沉一片,办公桌上的台灯灯光洁白明亮,这样的冷光让人格外清醒。李露白打开手机的日历,原来隔大年三十只有三天了。
她关闭手机屏幕,靠向身后的椅背,陷入了一场短暂的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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