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全貌的纪修未作评价,他的沉默在任何时候都很管用。
过去的事终究要过去,生而为人,还是要着眼于现在。
老太太见他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并未生气。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并不需要闻者战队。
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因为你讨厌可爱的小兔子就不和你玩耍。
“所以纪修,我是感激你的。这两年奈奈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也跟着她开心。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奈奈,但把她交到你手里我很放心。这两年来,我活得特别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担心和顾虑,每天都非常轻松,也爱上了喝酒,怎么喝都不怕耽误事。自从莺楠走后,奈奈的好与不好在我心里就成了第一位,她一个人就占了我百分之八十的心,本来我应该安享晚年,却因为不放心她,多活了这么些年头。等你们办完婚礼,我老太婆也要歇一歇了。”
说着说着,老太太就打起了瞌睡。
纪修想取走她手里的酒杯,猛然间,老太太又恢复了清醒,继续跟她絮絮叨叨:“纪修,我很高兴你能和奶奶在一起,这桩婚事是我和你奶奶敲定的。纪修,你是个好孩子,你奶奶把你教得很好,这两年来我也常和阿细讲电话,听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奈奈,有她替我看着,我一点也不担心奈奈今后受欺负。”
“外婆,她不会被欺负的。”纪修保证。
老太太眯着眼看他一会儿,嘴角噙着笑:“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此刻,纪修伸手去擦顾奈嘴角那点奶油。
顾奈捉住他的手腕,歪头小声嘀咕:“好多人在看。”
纪修收回手,餐厅外的夜景已变成另外一幅景象,想了想,他干脆拉她起来,两人像快乐的小老鼠一样溜了出去。
大楼西侧设有平顶泳池,因为还未正式营业,管理人员尚未到位,倒让他们两个占到了好风景。
露台风急,吹皱泳池水,也吹散了几分夜色。
顾奈瞬间就感到自己湿润的手心被吹干了,她不好意思地从纪修掌心抽回手,拨拨被狂风吹乱的发丝,抓住被吹得鼓起的裙子,蹲在泳池边划了划水。
池水清凉,她很是惬意。
“以前我的手都不会出这么多汗的。”她朝纪修苦笑,“现在我变得很怕热。”
纪修将她从地上拉起,握着她变冰凉的手,惯性地揉捏着她的骨节。
大概是为了防止丢失,她今天并没有佩戴情侣戒指。
倒也好。
最近顾奈变得十分急躁,往常他们不说话也能腻歪很久,但今天她却迫切需要听到他的声音。
可纪修只是一味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才缓了一会儿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了,她试图挣脱,但纪修没让。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拥着她。
她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身形一晃。
纪修转身将她抱到安全的地方,水池边的景观灯在夜间变幻着不同的色彩,照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腿软的顾奈不由自主地圈住他的脖子,神志昏昏,极度怀疑其他蛋糕里也是朗姆酒夹心,要不然她怎么就醉了呢?
纪修缓缓松开她红润的唇瓣,额头抵着她的,声线犹如在荒芜的沙漠埋藏了千年,他说:“我爱你,顾奈。”
“无关家世,无关过去,未来。此时此刻,我爱你,顾奈。”
“嫁给我,好不好?”
顾奈觉得头更昏了,整个人几乎无法站稳。
纪修将她抱到躺椅边,扶她坐下,摆弄好她被风吹乱的裙子,从内兜掏出戒盒的同时,单膝跪下。
风依旧很大,这个露台委实不是求婚的好地方,但他却纹丝不动,将丝绒戒盒打开,露出那星辰般的璀璨,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嫁给我好不好,顾奈?”
她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缱绻地缠着他,惶恐地依赖着他,没有保留地相信着他。
仿佛他就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属于他。
许久得不到她的回应,纪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叹气:“你别总是哭啊。”
埋怨的话如水般温柔。
顾奈擦擦眼泪,扑进他怀里:“你再问我一遍。”
“嫁给我好不好,顾奈?我恳求你。”
她吸了吸鼻子,迎着大风,说:“我愿意,我愿意的!”
顾不上给她戴上戒指,纪修紧紧回拥她。
他曾问奶奶,他该怎么做?
奶奶说,天上的星辰要用人间最真的心去换。
今晚,他换到了。
星星在他怀里。
###番外一
虽然怀孕事件是个乌龙,但是顾奈和纪修结婚后没多久就真正怀孕了。
由于休学结婚生子,顾奈比别人多花了一年才拿到毕业证书。
为了庆祝毕业,纪修特意要了一周的疗养休专心陪她。
正巧奶奶老家的房子新装修了一番,纪修也有许多年不曾去过,于是夫妻二人便决定去海岛玩几天。
又是转车又是坐船,等下了码头,顾奈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发闷,想吐。
暗忖:这是来度假呢,还是来受苦?
下了环岛巴士,顾奈按住被海风吹得直往后掀的草帽茫然四顾。
除了墨块一样黑的怪石峭壁,周围只有被海风吹得倒伏的尖茅草。
对着地图看了半晌,仍不辨东南西北,她只好决定碰碰运气。
拖着行李走了一段,有人骑单车呼啸而过,那骑手骑出一段,又倒退回来。
看清来人,顾奈跳着朝他招手,拖上行李箱一路朝他小跑。
“老公!”
纪修在她身边刹住,接过她手上稍小的登机箱掂了掂,拎上就走。
原地伫立的顾奈看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喂!你都不管我吗?”
回答她的只有烈烈海风。
五分钟后,纪修折返,有过之前的经验,这回他载走了银色大号行李箱。
他第三次回来,顾奈才得以跳上单车前杠。
顾奈没坐过前杠,下坡时尖叫了一路。
等二人站在刷成柠檬黄色的渔村小屋前,顾奈摘下草帽,一脸虚惊问道:“这两天你就住这里吗?”
虽然来之前奶奶给她打过预防针,可看见房子实体,她难免还是蹙了眉。
这也,太简陋了吧?
这不是等于送她家洁癖三级兼审美登峰造极的纪医生是来参加变形记了嘛?
纪修是两天前到尾新岛的。
这座一天只有一班船的小海岛是生养邱阿细的地方,纪修小时候放暑假常来岛上钓鱼画画。
岛上天气恶劣,常遭大风大雨,甚至台风,于是渔民们都把房子修得很矮很敦实。
邱阿细上了年纪后腿脚不便,几乎没再来过。但为了留个念想,一直没把房子卖掉。
把房子参观了一圈,顾奈放心了许多。这里虽不比大溪地的蓝天碧海,但布置得十分富有野趣,像个小动物的秘密花园,有属于它的浪漫。
顾奈含着一支雪糕坐在门前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菜园,幽幽叹了口气:“晚饭算是有着落了。”
奶奶说菜园是她大伯家的媳妇在管,已经打过招呼,这几天她想吃什么就摘什么。
顾奈走到番茄地里瞧了一圈,大概是岛上风大的缘故,这里的支架搭得十分低矮,她拨开叶子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全红的番茄。
这两年她的园艺水平大有精进,倒是很久没见过如此畸形的瓜果了。
结婚前,公公婆婆想给他们夫妻在榕城买婚房,纪修对别的没要求,只说院子要大。
二老也摸不准他究竟想要多大院子,就随便买了一套。
因为装修,顾奈和设计师去了一趟,这才发现,公婆给她买了五亩地,地里建了她的新家……
一起去看房子的还有邵鸽,回去后邵鸽忍不住在小群里吐槽:“学长,你老婆还怀着孩子,你这就打算让她开荒种地了吗?”
纪修只回:“会派上用场的。”
果然,一语成谶。
顾奈的孕吐一直断断续续,吃辣管用,但奶奶和营养师都觉得太过依赖吃辣也不好,但试了许多方法都不管用,最后发现,让她下地干会儿活就成了。
每次顾奈去新家监工,都会顺便在地里种点什么,回家当晚往往胃口大开,吃完饭还能嚼小半袋牛肉干。
于是,顾奈隔三差五就会去新家种地。
新房装修好前,她已经归置好了菜园,花园,和一片玉米地。
后来打听了家里人都爱吃什么水果,她又陆续种上了各种果树。
婆婆纪女士一开始对这个儿媳还有些犯怵,毕竟是怀着孩子上门的,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但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孩子没什么心眼,人也乖巧。
平时的爱好也就弹琴画画下厨房,也不爱花钱,纪修的工资全被她拿去开垦荒地去了……
至于“母凭子贵”,完全是年纪小不懂事所致,也不能全怪她……
在菜园里搜刮了一通后,顾奈抱着一堆“歪瓜裂枣”回到小房子里。
纪修正在调试电视机,岛上信号不太好,看一阵就会出现雪花片。
顾奈查看了冰箱,又将带来的食材一一拿出来存放。
纪修关了电视,从她带来的行李箱里取出一堆烟酒茶糖:“先别弄了,把东西送了再说。”
顾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妆没花,于是提上东西高高兴兴地随他拜访岛上的亲戚。
在岛上走了一圈,夫妻二人终于空手回到家中。
等把房子整饬一新,吃上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的事了。
洗了澡,两人总算能坐下好好说会儿话,双方竟都觉得这样的时光很难得。
因为怀孕,顾奈不方便出国,当时他们连蜜月也免了。
现在想来,还是会稍稍有些许遗憾。
而纪修从今年三月起开始了榕城北京两头跑的生活,一周有三天他都在北京上班,忙得起飞。
顾奈自己也不得闲,她一边要准备毕业,一边还要照顾宝宝,平时还好,有保姆有婆婆,还有奶奶帮她照看小孩,但宝宝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就谁也不亲了,只有顾奈自己抱他才不哭。
一晃眼,终于毕业了。
松了一口气后,猛然发觉,她和纪修已经很久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过了。
纪修关掉灯,点了一颗香薰蜡烛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长腿迈过一系列障碍物,悄然窝进沙发抱住洗完后香香甜甜的老婆,亲了下她柔软的发顶,垂着眼皮问:“宪宪睡了吗?”
“还没,婆婆说物业刚送来姐姐寄来的包裹,奶奶抱着他去拆礼物了。”
回完最后一条信息,顾奈锁上屏幕,放下手机,软软地偎进他怀里,吊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这两天你休息得好吗?”
“嗯,很好。”
“那就好。”顾奈含笑,“那你有没有想我?”
他好不容易有假,事前她特意叮嘱,让他别想着家里,也不必来电话。
虽然他并不排斥黏黏糊糊的夫妻关系,但偶尔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休息两天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还是真真提点她的。
真真说,就像中年男子下班到家前总会在车库里抽根烟再上楼那样,独来独往惯了的纪修也需要喘息的空间。
顾奈回忆起刚认识那会儿像个夜行侠那样离群索居的纪修,不得不认同真真的说法。
纪修并不喜欢热闹。
而现在,他每天要面对那么多不同的患者,有时下班回到家根本不想说话,但家里却有一堆关心他的人不停想跟他搭话。
自从他爸爸荣退后,他兄长就顺利接了班,工作一忙也是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加上操办完婚礼后,顾奈没多久就怀孕了,纪女士就打着“照顾儿媳妇”的旗号,搬到了榕城。
左式雄是个离不开老婆的,老婆在哪儿他在哪儿,过不了多久,也一块搬到了榕城。
纪修倒不反对父母都来榕城养老,父亲身体不好,和他住在一起能方便他照料。
只是没想到不出一个月,奶奶突然把爷爷的骨灰安排下葬,包袱款款地从春光镇搬到了榕城。
对纪修说的理由是:“我还不是怕你妈妈欺负你老婆?”
纪修心想:凭着肚子里的那个,谁敢欺负我老婆?
但他还是依了奶奶,毕竟奶奶也上了年纪,把她独自放在春光镇他也不放心。
如此一来,家里的空房间一间一间被填满,人丁单薄的左家,竟也凑齐了“四世同堂”的美好画面。
而纪修的家庭地位也随着宪宪的出生一落千丈。
从前他一回家就有奶奶和妈妈围着嘘寒问暖“今天忙不忙累不累”,自打宪宪出生后,长辈们都只顾着哄宝宝去了,偶尔叮嘱他下班记得带包纸尿裤但他忘了还会被奶奶数落一顿……
左式雄出面安慰儿子:“你刚出生时,你奶奶和你妈妈也是这么对我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说完,扭头便拿着玩具哄宪宪去了,全然不顾原地呆若木鸡的亲儿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最先察觉纪修不对劲的人是顾奈.
虽然宝宝有保姆照看,但她习惯了喂夜奶,有时被闹钟闹醒发现床的另一侧是空的,一定能在婴儿房找到纪修。
夜深人静,一大一小父子俩坐在地上推小车。这样的情景,任谁看了都会难免鼻酸。
顾奈这才发现,她的老公好可怜。
宪宪平时有太奶奶抱,有爷爷奶奶抱,有保姆抱,大家都抢着来,根本就轮不到他爸爸。
纪修只能趁大家都睡了,才能偷偷抱一会儿子。
对宝宝宪宪而言,每晚将他从保姆房间偷走,又悄悄把他送回的人,不像爸爸,更像是他的朋友。于是半夜相约在婴儿房,几乎成了他们父子俩的日常。
后来,宪宪到了点就会自己醒来。
他不是那种爱哭闹的宝宝,有时纪修被事耽搁去晚了,他自己也能安静玩一会儿。
以至于他们这对贼父子半夜起床玩的行径,从头至尾都没被保姆发现。
日子一长,顾奈算是看出来了,终于忍不住问老公:“每晚去恶龙洞穴偷宝的游戏,很好玩是吗?”
纪修想了想,从睡衣胸兜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可爱玩具,说:“你要不要一起来?”
顾奈绝倒在床,婉拒:“你去吧,我困。”
“你自己说的哦,别怪我没叫你。说实话,你儿子还挺好玩的。”
顾奈皱眉,这话听着耳熟,她似乎从很多人嘴里听到过。
比如卫扬,丁善学长,还有邵鸽。
作为宝宝的干妈,邵鸽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把宝宝香够了才说:“你生孩子不就是为了给我们玩的吗哈哈哈哈……”
顾奈:“……”
才不是,哼。
大约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她现在想事情总是三秒就抛之脑后,故而对于自己生了个“公认玩具”这回事,倒也没细究。
她得承认一个事实:她儿子好像——真的挺好玩的。
小宝宝不会说话,整天只知道咿咿呀呀流口水,又香又软,连她自己得闲也要逗他玩一会儿,更别提外人了。
纪修对儿子就更随意了,儿子咯咯笑他就抱一会儿,儿子嫌他他就走开,顾奈还记得为了准备新生儿出院,纪女士特意买了漂亮的提篮,结果他只记得带顾奈防风的帽子,把提篮忘在家了。
纪女士忍不住唠叨起来,他就从车上找了个快递纸箱,随意折了折,把儿子放进去,就这么出院了。
事后纪女士每每看出院纪念照片都要唉声叹气一会儿,说一句:“也只能是亲生的才能忍下这口气,宪宪不难过,奶奶疼你哦……”
关于“喜当爹”这回事,纪修很是后知后觉,要不是工作忙,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在“置身事外”。
不过顾奈并不难过,都是生平头一回为人父母,有的爸爸面对屎尿屁能做到事必躬亲,就会有需要三五年才能消化自己新身份的笨爸爸,大家谁也别瞧不起谁。
纪修本人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各种恶评,对他来说,老婆爱他就好,儿子的话,听天由命吧。
顾奈私底下总觉得他奸猾,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也是生完孩子小半年才发现,他就是喜欢摆出这副“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老婆对我好就行”的调子讨她欢心,同时还摆出一副“我就是个工具人,传宗接代任务完成即可丢弃”的可怜相惹她怜爱……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顾奈年轻底子好,进产房2小时就顺产生下了宪宪,小婴儿软乎乎一团,纪修只看了一眼就把孩子交给了奶奶。
别的爸爸总爱去育婴室晃悠,纪修下了班就守在老婆床前寸步不离,老婆吃不下的月子餐他全包圆。
亲友前来探视,他只嫌吵闹,把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推出去“应酬”,自己陪老婆去洗头发。
顾奈常被朋友笑话“家里看得紧”,多半也是因为老公实在太黏人。
要不是“工作狂”的人设早就立了出去,恐怕他还能干出整天闲赋在家陪老婆开荒种地的事儿。
他几个要好的同事取笑他:“我们调侃归调侃,纪修你可不能真的辞职啊,你要是走了,我们上哪儿去找这么水汪汪的农副产品呢?”
更有过分者还提出了具体养殖要求:“纪修你家的还够吗?要不你再让奈奈养几头猪吧?正好最近猪肉贵……”
惹得众人一顿哈哈大笑。
事业家庭两手抓,儿子老婆双丰收的纪修,在外面是人人称羡的对象,但在家,随着儿子日渐可爱,他的地位也就每况愈下,虽然他完全有能力成为这个家的重心,但他却刻意回避成为重心,热闹是他人的,他人即地狱,他更习惯一个人。
可是,顾奈总是忍不住试图在他和这个家之间建立血缘以上的亲密联系,他有时配合,有时不配合。
真真结婚后同丈夫搬到了北京定居,不时能和纪修碰个面,发觉到出问题后,她主动约了顾奈一块看话剧。
家庭题材的话剧。
散场后,真真点了一支烟,对顾奈说:“你得给他腾出一块空地,让他一个人吸收一下天地元气。”
一开始顾奈并不知道怎么做,后来试着找借口让他回学校附近的公寓住一晚,发现果然有奇效。
虽然隔天又要重回原来的生活,但纪修已经慢慢拾回了画画之类的诸多爱好。
邵鸽感慨:“你对学长也太好了。”
顾奈但笑不语:“那是你不了解他。”
任何人都有对生活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哪怕身在极度舒适区又如何?
宪宪这么可爱好玩,她依然有过逃离地球片刻的时候,那纪修呢?
不能因为他是男人,是丈夫,是父亲,就剥夺他的身为“人”的基本权利啊。
“那你有没有想我?”
纪修的回答是:“为了你来时能住得舒服点,我修了屋顶,洗了床单,还拔了菜垄里的杂草,顺便把房子刷成了儿子喜欢的颜色,你说我想你吗?”
顾奈莞尔。
瞧,他是想她的。
每时每刻。
###番外二
婚后第一年,纪修就从方方面面了解了老婆的成长环境。
正因为了解,哪怕知道她的性格既可以安然享受专人服侍的总统套房也可以接受荒郊野岭的帐篷,他依然不忍心她受半点劳苦。
奶奶的房子虽然只是只有三间房的海岛陋屋,但依旧被他布置得很温馨,就像童话里的小房子,自有它的浪漫之处。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热乎乎的怀里,顾奈替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再度闭上眼睛。
难得他能一觉睡到八点,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好了。
自从结婚后,顾奈从婆婆纪女士那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难怪了。
第一次泡温泉,看见儿媳妇产后依旧赏心悦目的丰美身材,纪女士了然之余说了句:难怪了。
纪女士头一回失手摔碎碗,在婆婆赶来之前,儿媳妇一边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一边扬声朝外道“奶奶,是我不小心打碎东西了”,纪女士失神之间说了句:难怪了。
时刻担心每天只睡四小时的儿子会猝死在手术台上的纪女士发现儿子婚后居然学会赖床了,纪女士欣慰说了句:难怪了。
难怪了,儿子会喜欢她。
难怪了,儿子会在荣退晚宴上突然宣布自己要娶妻。
如今的纪修依旧很能熬夜,但慢慢地也变得能吃会睡。
和顾奈谈恋爱的那两年,他每晚已经能睡六小时了,当然,熬夜折腾顾奈的时候更多。
婚后,顾奈因为妊娠期变得异常嗜睡,他也陪着一块,有时能在床上躺一天。
但作息颠倒的哺乳期,顾奈几乎每晚都能安睡到天明。因为孩子一旦哭了,纪修会负责照顾。
有时顾奈会怀疑他可能是个外星人,毕竟哪有人陪孩子熬夜后还能精神抖擞地去单位上班,回家后陪孩子继续熬的?
顾奈一直以为纪修和儿子不亲是因为期许落空,安慰他:“我知道你喜欢女儿,不过,我们下次再努力就好了,你不要不喜欢儿子嘛。”
纪修却说:“挺好的,没有不喜欢。”
“你现在的情况和当初我收养‘哥哥’和‘妹妹’一模一样。”
偏心不要太明显哦他。
纪修说:“不要乱想,我真的没有。”
虽然,他是更喜欢女儿,但儿子也没有哪里得罪他。
至少,奶奶和纪女士都很满意她头胎生的是个儿子。
倒不是这二位“重男轻女”,思想封建,而是她俩命里都没有女儿,只和儿子丈夫相处了一辈子,都以为顾奈要是生个儿子,她们带起来更得心应手。
她们哪里能想象顾奈生的女儿会有多可爱?
……
不过,先生哥哥,再生个妹妹也不错。
就是,生女儿的计划,也被他安排在了十年后。
遑论他有多想要一个可可爱爱的小顾奈,但是孕期加月子长达一年,短时间内他都不想再让她体验了。
顾奈孕吐厉害,睡得多吃得少,一直也不怎么显怀。
直到妊娠21周,她出去陪纪女士逛街买护肤品才被导购提示:“这款产品含A酸不建议孕妇使用。”
也正因为肚子终于显怀,奶奶开始真实地紧张了起来。
正好左式雄要带纪女士进京开会,于是奶奶也陪顾奈一块去了刺桐城。
纪修并未反对老婆带球落跑,刺桐城都拿顾奈当宝贝,他也不担心她在那边会受苦。
只不过,夜深人静难免想老婆,可顾奈睡得早,他每次打电话过去,没聊几句就能听见那头一片鼾声。
没办法,他只好尽可能和同事换班,腾出假期亲自去刺桐城。
但奶奶就跟防贼似的防着他。
头一天晚上,奶奶勒令这对小夫妻必须分房睡,结果顾奈忍不住思念,半夜跑到了纪修屋里。
奶奶和外婆告完状,颇有种怒其不争之感,惹得外婆一通大笑,人也跟着活泛起来,一块跟着出馊主意。
这主意怎么个馊法?
在无需承受生育之苦的林子荣看来,这主意都称得上缺德了。
哪有外婆为了防止孙女婿碰老婆,便把孙女婿缝进大布袋里的啊?
顾奈看着被奶奶和外婆一步一步缝进布茧里老公,一时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事情传扬出去后,纪修就成了整个林家的笑话。
不管是90岁还是9岁,刺桐城里但凡是个姓林的,或者和林家沾亲带故的,管你是在大街上还是茅房里,都要忍不住揶揄纪修几句。
顾奈心疼他被外面人笑话,怕他自尊心受挫,早早就打发了他回榕城。
没想到,时隔小半月再来,纪修反倒更出名了。
这回来,顾奈让他带一箱蛋白棒送到海鲜酒楼,给一个叫李茜的服务生。
林家老太太时常带顾奈来酒楼打牙祭,工作人员都认得顾奈,多数也知道纪修 ,毕竟,林子荣一说起表妹那桩盛大无比的婚礼就滔滔不绝。
故而刺桐城的人多半以顾奈娘家人自居,把纪修当新姑爷看待。
尤其他还是医生,现在的人富贵病多,家族里能出个医生,多少有个仰仗,故而虽然他还很年轻,但大家也格外看重他。
纪修帮老婆送蛋白棒,没想到林云锡也在,没聊几句,云锡就将他拉到角落出谋划策。
“你不是医生嘛,那你缝东西肯定很在行。真急眼了,那就先解开,等办完事了,你再缝回去不就行了?”
纪修面无表情地说:“我的手术基本都是无创。”
林云锡:“那你让小表姑帮你缝,她不是会裁衣裳嘛!”
纪修:“……”
他觉得还是老实待着吧,但凡屋里有点动静,奶奶就领着外婆一块杀到了。
奶奶是来棒打鸳鸯的,外婆是来看热闹的。
六月中的海岛不冷不热,海鸟在码头盘旋,海风过境,吹得菜地里的黄瓜叶露出泛白背面。
顾奈被班船抵港的汽笛声吵醒,睁眼摸到静音的手机,查看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后,悄悄打开自拍功能,通过镜头查看还在睡的纪修。
她举高镜头对准身后沉睡的他,他的眉、眼、鼻、唇,将他英俊的五官一遍遍隔空描绘,微笑不觉间爬上脸。
“老公,妈妈让我们假期结束直接回思明州给爷爷过寿。”
纪修闭眼无意识地闷哼:“唔……”
“大哥说想宪宪了,明天奶奶先带宪宪过去。”
“老公,你知道妈妈爱张罗,喜欢大操大办,我知道她这样是因为疼我,但你也知道,爷爷不喜欢张扬,他只想安安静静和孩子们吃顿饭。”
纪修终于睁眼,他目光萃亮,问她:“你姐姐也回来?”
顾奈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担心她和我哥又吵起来吗?”
顾奈低笑,托腮做花痴状:“老公你好好哦,只有你最懂我。”
纪修嗤笑:“少怕马屁!”
岛上用太阳能居多,为了保证老婆能洗到热水澡,纪修都是让她先洗。
把人打包送进浴室后,他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开始做吃的。
顾奈头一回上岛,也不知这里缺什么,于是从家里搜刮了许多现成的酱料带过来,其中就有一罐罗勒青酱。
她年轻,做菜的手艺说不上顶尖的好,但胜在有颗爱钻研的心,偶尔弄出一道新奇的菜,总会惹来习惯吃中餐的纪女士的称赞。
家里长辈都很疼爱她,不过在做菜这回事上,左式雄作为纪女士的头号狗腿,每次对儿媳的夸奖都只有点到为止,无论顾奈做了什么好吃的,事后他都要嚷嚷让纪女士给他炒一盘什锦海鲜烩下饭。
一开始顾奈还以为公公不喜欢她,奶奶在边上冷哼:“他那是不喜欢你,他是只知道哄自己老婆,你不也有自己的老公吗,晚上叫他哄你。”
原来如此,顾奈哭笑不得。
他们领证后,左式雄就给他们在榕城御苑买了栋三千万的别墅。
顾奈见过房子回来笑着对纪修说:“爸爸买了我梦想中的房子。”
一来,院子够大。
二来,厨房宽敞。
纪修心想,回头还得感谢一下马秘书。
知顾奈者,马叔叔也。
因为厨房空间足够,她专门辟了一间pantry(配餐室,食物储藏间),里面塞满了各国产的酱料和她网购的零食。
她私底下曾说:“姐姐就有一间巨大的pantry,里面琳琅满目,什么都有!也许你会觉得我是学人精,可我小时候唯一的梦想就是躲在姐姐的pantry里当只快乐的小老鼠……你可不能笑话我。”
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梦想,一间pantry而已,他就算不是左式雄的儿子,也会努力挣出她这几平方。
只不过她产后大腿上长了一条妊娠纹,之后就变得极度怕胖,那间“老鼠窝”里五花八门的零食只好他负责在吃。
奶奶牙不好,爸爸心脏不好有忌口,妈妈比她还怕胖,儿子还没到可以吃零食的年纪。
所以,全家只有他的肚子能替她消耗库存。
偶尔一次他误食了藏匿其中的儿子的婴儿食品被奶奶发现,还挨了一顿数落。
纪修冤枉,但纪修不哭。
……
###番外三
绵软的罗勒叶混合松仁碎颗粒、辛香的蒜泥和干酪碎,涂抹在浸过橄榄油的面包片上,再煎两颗蛋,就是很简单的一餐。
顾奈吮去沾手指上的酱料,美滋滋地朝他笑:“今天我们做什么?”
纪修徒手剥开鳄梨咬了一口,瞄了眼窗外的大太阳:“在家看电视。”
顾奈停住桌下踢摆的脚:“不出去走走吗?”
纪修摇头,他们夫妻俩都不是那种容易晒黑的体质,但一晒就红。
往常顾奈在菜园里干活都是全副武装才能进去,不然奶奶和妈妈能念她一整天。
纪修在室内工作鲜少能碰到烈日,但尾新岛的日头有多毒,海风有多烫,是他平静童年里一笔浓艳的红黑色。
他可不想她晒脱了一层皮后哭唧唧找他诉苦。
顾奈有些失望,好不容易丢开儿子出门玩,却只能关在家里躲太阳,那她为什么要来?
躲家里吹空调不爽吗?
见她神情恹恹,纪修嘴巴一努,说:“你要没事,把厨房那条鳗鱼杀了?”
顾奈瞪眼,虽然结婚很久了,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宠老婆人设一旦使唤起老婆来也是如此得心应手……
不过,也不能一直养着那条鳗,迟早得杀的。
纪修和顾奈结婚时奶奶特意派人来岛上接几个长辈去榕城参加婚礼,喜气是沾到了,但也把老人家折腾得不轻,对此他和顾奈都满怀歉意。
后来顾奈生宪宪,奶奶也送了喜糖喜蛋到岛上。
他们年轻夫妻礼数不周的地方,都有奶奶替他们把着关,岛上的亲戚对他们夫妻俩这么客气,全是沾了奶奶的光。
昨天上门打招呼后,就有各种人提着各种海产过来。
鱼虾扇贝应有尽有,还有一条粗壮有力的鳗。
送鳗鱼的婶婶一脸暧昧的笑:“晚上杀了烤着吃,老公有劲!”
顾奈脸皮薄,羞答答地收下,回到家就连水桶藏进了厨房。
鳗鱼好吃没错,但她也架不住纪修再以形补形啊……
“我不行,它力气这么大,我抓不住它。你来!”
昨晚纪修压着她闹了她多久,厨房水桶里的大家伙就闹了多久,明明睡觉前纪修在水桶上盖了木板,还用石头压住,但厨房的水声还是稀里哗啦,可见它多能“折腾”了。
纪修扬眉,提议道:“那我拿去放生?”
“那不好吧?”
那么大的鳗鱼,在市场上都不一定买得到。
婶婶说海里野生的比人工养殖的不知好吃多少倍,随便烤一下就油滋滋,香喷喷,肉质带韧,但又有独特的甜味,撒点海盐就很好吃。
吃完饭,纪修去洗澡,顾奈负责收拾。
等他出来,顾奈正抱着电风扇吹头发。
纪修抓着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两头走了过去,挤到她身边一块坐下,蹭风吹。
她头发多,既有天赋,也注重后天保养,因此发质非常好,和她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他几乎没听她抱怨过头发打结。
倒是经常睡到一半听她哼哼:“纪修,你压到我头发了……”
因为这个,她曾考虑把头发剪短,纪修舍不得:“大不了,我保持一下距离。”
他说到做到,不过,她习惯了被他抱着睡,睡到后半夜就又钻他怀里了,然后,依旧得面对头发被压住的局面。
剪头发的议程反反复复提了无数次,最终依旧没剪成。
而且纪修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她生完宪宪后头发反而更多了,生长速度也是奇快,一转眼,娇俏可人的顾奈,就变成了长发及腰的顾奈。
纪修头发短干得快,吹完后悠闲地躺进沙发玩手机。
“还没好?”
“嗯,后脑勺吹不到。”
“你不会反过来吹吗?”
一直低着头她腰不累吗?
顾奈一怔,捋整齐头发,傻乎乎地朝他一笑:“是哦,我可以反着吹嘛,真是笨死了。”
纪修侧躺在沙发里,支着脑袋冷嗤一声。
这个傻瓜。
不过,这家伙傻归傻,但也很美。
光是叠着白皙的两条腿坐在凳子上侧首捋头发的模样,也美得惊心动魄,叫人神魂颠倒。
纪修想起希腊神话里成群的仙子站在静静的河水中,清洗如云长发,总觉得很神圣。
她这么美又这么乖,难免会让身边人多替她考虑,任何操心的事,仿佛都会折损她的容颜。
包括她祖父过寿这桩幸事。
纪女士提议两家人一起过,当然是出于好意,毕竟纪女士是出了名的疼儿媳。
但顾延卿生日,顾家哪个不比纪女士更重视?
更何况,还有顾奈那个爱出风头的继母。
关于这个“岳母”的厉害之处,连纪修也不敢小觑。
顾奈坐月子期间,榕城这边雇了月嫂,配了营养师,还有奶奶和纪女士一刻不离地盯着,别说外人,就连在医院人脉丰富的纪修也实难插手家中育儿之事。
但刺桐城外婆还是不放心,就怕顾奈休息不好,特意派了家里经验丰富的老保姆过来做月子餐。
奶奶和外婆一向互通有无,这么做也是双保险。
可这样一来,顾家就不好意思一个人都不来了。
付淑英作为顾奈的继母,就算表个态,也得来榕城走一趟。
接到电话后,顾奈情绪不高,纪女士一问,她才说继母这趟来还带着妹妹上官乔月。
乔月那时已经在英国念大学,刚好圣诞放假回国,按理说来看望刚生产的姐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纪女士一向和付淑英不对付,不管付淑英做什么她都觉得对方心怀鬼胎,别有用心。
关于这点,她在操办纪修和顾奈的婚事时就见识过,要不是看在顾奈的面子上,纪女士也不是能忍这口气的人。
“蝇营狗苟,目光短浅,小家子气”。
这是纪女士对付淑英的个人评价,她很纳闷,顾立伦当年是昏了头了偏要娶这么一个女人做续弦?
对于父亲的选择,顾奈觉得实在没有争论的必要,事实如此,谁也更改不了。
纪女士说:“你想我学你那个姐姐,高高在上,对她视而不见?”
顾奈轻笑:“能那样自然最好,毕竟,说起来,还是她有求于您的时候多。”
这话听着顺耳,纪女士这才决定得过且过,反正顾奈婚后就住榕城,两家人除了逢年过节,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但,架不住付女士有颗爱女儿的心啊。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付淑英在培养女儿这方面,从来不落人后。
就算顾奈不争不抢,在付淑英的眼里,顾奈和乔月的较量就从未停止。
这两年付淑英在顾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光是乔月凭自己能力拿到曼大建筑系的offer,就足以让付淑英挺直腰板,更别提顾奈休学嫁人产子伤透了顾立伦的心。
而她打击顾奈的手段,从来都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当初筹办婚礼时,得珍怕这个小婶婶克扣顾奈的嫁妆,本想揽下了这桩活,没想到付淑英会和顾立伦哭诉起来了。
说来说去,无非是诉苦,她人微言轻,大家都不把她当回事,以为她拿不出好东西给顾奈,瞧,连晚辈都爬到她头上来了。
又甩出立场说,她作为继母,更应该在这种时候出面,要不然外人还以为她偏心,冷落了顾奈这个女儿,外人万一议论起来,折损的还不是顾家的脸面?
话在理上,顾立伦却没有接话。
顾延卿三个儿子,立坤早逝,立训常年在国外,顾延卿在国内的事务早就交给了顾立伦和侄子蘸白,但他们叔侄二人一起连轴转也时常忙不过来,因此顾奈一直和爷爷姐姐更亲。
除此之外,就是付淑英在照顾。
顾奈一向乖巧懂事,顾立伦对女儿很是放心,从没想过将她养在顾延卿眼皮底下也会受欺负。
可顾奈的确受了继母不少气就是了。
付淑英折磨人的手段,从来不会在皮肉上留下会被外人发现的痕迹,她只会在精神上打垮顾奈。
比如,她会将顾奈刚及格的卷子拿给乔月做,乔月能拿九十多分。
明面上,付淑英会说:“你们姐妹总归念一个学校,让乔月提前做你的卷子,今后她心里也有个数不是?”
顾奈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就算考不及格,也不会觉得是耻辱的事,爷爷一向教育她,但凡是人就有短板和缺陷,奈奈的短板就是不会考试。
但乔月才念初三就能做高二的卷子,还考得这么好,顾奈能不受打击吗?
诸如此类的事迹屡见不鲜,顾奈虽觉得憋屈,但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活该受这份窝囊气。
她也长大了,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家里人,也得学着自己消化。
直到,她和顾立伦大吵了一架。
当时,顾立伦坚决反对她和纪修的婚事。
连顾延卿出面也没用,顾奈首先是他的女儿,其次才是顾延卿的孙女,他做父亲的意见最大。
顾奈理解父亲的固执,一直以来,他都给她最好的,时常因为不能陪伴她长大而感到愧疚,但又因为她乖巧懂事而感到欣慰。
他本质上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但真正能平静走向敌人刺刀的,往往是看似温柔沉静的人。
一场车祸让他失去了挚爱的妻子,顾立伦一度觉得了无生趣,在暗夜中走上了海边的悬崖。
因为太痛苦,求死就成了解脱的捷径。
是付淑英突然出现,声泪俱下地提醒他:“那奈奈呢?你连女儿也不要了吗?”
他猛地回神,这才在山呼海啸中感到腿软。
对啊,他还有女儿,他和林莺楠的女儿。
顾立伦没有死成,娶付淑英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段婚姻于他不过是两个可怜人各取所需而已,无关爱与不爱。
可是,顾奈越长大,就越像她妈妈。
因为她越来越像亡妻,顾立伦深爱她的同时,也下意识回避。
付淑英则把顾奈当成假想敌。
到后来,家里已经没有一张林莺楠的照片,只有假期去刺桐城,顾奈才敢肆无忌惮地打听妈妈以前是什么样的,晚上抱着妈妈的照片入睡。
一个女孩受了委屈最需要的人是谁?
当然是妈妈。
所以,顾奈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父亲为何坚决反对她嫁给纪修时,忍不住朝他大喊道:“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她也不会阻止我!我不理解爸爸你的所有好意!一点也不能!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爸爸!我只是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这么难吗?”
顾立伦怔住,属于自己的家……吗?
“你说的什么鬼话?顾家不是你的家吗?”
“不是!”
气急攻心之下,顾立伦咬牙扬高了手。
顾奈飞快闭上眼崩住脸,但父亲的那一巴掌,始终没有落下。
等了等,顾奈松开在身体两侧握紧的拳,缓缓睁开眼。
在她眼里温柔谦善的父亲,就像落败的公鸡一样神色灰败。
她知道自己一时失言伤到了爸爸的心,但话已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擦擦眼泪,心觉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于是果断地离开了书房。
一出门,她就撞见了听墙角的继母。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憋红了脸,终于,看明白了一切:“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付淑英装傻:“知道什么?”
顾奈没有搭腔,推开她,径自离开了家。
既然元书和乔月都知道她在偷偷谈恋爱,作为元书和乔月的生母,付淑英岂会对此一无所知?
况且,她一向爱翻顾奈的东西,就算顾奈把与纪修有关的一切都杜绝在外,但以付淑英对顾奈的关注度,她岂会不知道顾奈那点小猫腻?
这个女人一直在等时机,她在等顾奈犯错。
如果顾奈和纪修闹分手哭哭啼啼的回家,她就有能力把事情闹大。
付淑英嫁到顾家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温文尔雅的丈夫发这么大的火,不枉她守着这个秘密这么久。
但她这些小心思,顾奈何尝不知道呢?
顾家这样的门第,女儿家的婚事多半是顾延卿做主。
得珍性子不羁,再加上她有个说一不二的妈妈,她的婚事,谁说了都不算,全凭她意愿。
那接下来就是顾奈了。
林莺楠虽不在了,但林家那老太太还健在,老太太在一天,付淑英就没有说话的份。
付淑英很清楚自己的尴尬,她有顾家儿媳的名头,实则什么也做不了主,也没人听她的。
她有一颗好胜之心,自然不甘寂寞。
故而,从顾奈中学时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起,她就故意放出话,顾奈长大后至少也得嫁一个“门当户对”的,怎么可能看上普通人家?家里没点漂亮底子,就别整天做梦了。
这话,是付淑英找到顾奈班主任说的。
当时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被她的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震惊得瞠目结舌。
班主任喜欢顾奈,也知道付淑英只是她的继母,于是单独叫了顾奈,原话复述了一遍。
“奈奈,你懂什么叫‘捧杀’吗?”
顾奈惨白着小脸点了点头,“从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班主任心疼地把忍住不哭的小姑娘搂进怀里,说了一堆安慰的话。
好半天顾奈才把情绪缓和,她反过头来安慰班主任:“没事的老师,我喜欢谁只能我自己说了算,我现在只想把这期黑板报出好,评选能拿第一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班主任知道多说无益,这个女孩大智若愚,是好事。
人生许多问题都需要模糊处理,太尖锐了,只会刺伤别人,又刺伤自己。
顾奈在学校一向受人喜欢,她脾气好,不管男生女生都喜欢“欺负”她一下,同时也有很多人愿意挡在她身前维护她。
付淑英去过学校后,不但周围同学觉得这个女人无理取闹,故意找顾奈的难堪,连那个给顾奈写情书的男生都找到顾奈道歉,他不该给她带来这么大困扰。
但那男生又说:“可是我喜欢你的心就像黄金,像钻石,像流星那样,你要永远记住啊!”
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被人看不起而感到难过。
后来,顾奈连他长什么样都有点模糊了,只记得他似乎姓谢,却始终记得他这句话。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明白,任何时候她都应该让“恨”大于“爱”。
因为,只有爱才会让人闪闪发光!
事实上,她也改变不了付淑英。
她再美丽再善良又如何?她不是她的女儿,她不是乔月。
但纪修说:“你是顾奈就好。”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他大可以拿出六亲不认的态度替她驱散在五十里地之外。
顾奈鲜少提到她这个继母,但纪修知道这位付女士不是什么善茬。
他找不到顾奈那段日子,几乎天天在惊雀巷等消息。
没两天,哥哥问他:“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为什么有人在查我的车?”
纪修瞬间就猜到了是谁,只对哥哥说:“没事,这几天我一直占着人家的车位。”
他哥生来人精,叹了口气,也不和他绕弯子,直说:“是个女人,姓付,你小心点。”
纪修冷静了一下,问:“她还打听家里了是吗?”
“嗯,她打听消息的人是妈妈圈里有名的媒人,妈妈以为是想打听我的婚事,结果白开心了一场。”
纪修也不瞒着哥哥,坦言:“那女人是我女朋友的继母。”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当心,来者不善。”
付淑英确也有几分本事,她能通过车牌查到哥哥头上,这还吓不住她,还敢继续往下查,说明她并不觉得方向错了。
果然,被她打听到,左家其实有两个儿子。
媒人只需告诉她纪修常年在榕城,付淑英心里就有数了。
她应该很恨吧。
顾奈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爱上什么穷小子,她肚子里的种是左家的。
顾奈如她“所愿”嫁进显贵之家,她能不恨吗?
就因为这个,筹办婚礼期间,付淑英处处和纪女士对着干,反正女儿又不是她亲生的,为了出气,她能得罪几个算几个,最好全得罪了,让顾奈挨数落。
这才解气。
纪修了解自己妈妈,纪女士是个直肠子,不经意就会被弯弯绕绕套住。
她生的两个儿子,一个腹黑,一个极致腹黑,经常把她带沟里她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有纪修和哥哥持续不断地调教,纪女士总算长了点记性。虽然受了不少气,但很快明白了付淑英的各种用意,全程忍着脾气,热热闹闹地替孩子办成了婚礼。
事后纪修他哥得闲和她复盘那些吃过的闷亏,她这才明白付淑英用心之险恶,每每咄咄逼人,摆明了是要逼她接招,好搅黄纪修和顾奈的婚礼。
为此顾奈私下特意谢过婆婆,感谢她多有忍耐和包容,她才能顺利结婚。
纪女士心结尚未解除,又见不得漂亮姑娘当面掉眼泪,只好口是心非道:“那还不是看在你的份上。”
不过,她也担心付淑英找顾奈麻烦,忍不住又说:“今后她再欺负你,你就和妈说。你得记住,从今往后,我才是你妈妈,姓付的狗屁不是!”
得亏是个后妈,付淑英要是顾奈亲妈,纪女士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儿子娶顾奈的。
纪女士虽有两个爱算计的儿子,还有个老谋深算的丈夫,但最讨厌外人算计她。
而付淑英就是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但偶尔和顾奈念叨起来,纪女士依旧十分不解:“她做那些个蠢事,能落什么好?”
左、顾两家在思明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两家联姻断不可能草草办一场。
但有些场面是做给外人看的,有些是做给自己人看的,双方客气一些,有商有量 ,也是一桩美事。
左家自然是纪女士出面,她虽更看重长子的婚事,但纪修娶的是顾家的女儿,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聘礼单加了再加,不敢有任何怠慢。
顾家出面的则是付淑英。
虽然顾立伦从女儿那句“我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里意识到了许多过去他不曾了解的真相,但他无论如何也是这桩婚姻的反对派,加之得珍要留在德国照顾二哥,说来说去,还是让付淑英出面代表了顾家。
顾奈一看最后出面的是付淑英就知道,书房那场争执,的确伤到了爸爸的心,对此,她无可辩解,也就默认了付淑英替她出面主持各项事务。
付淑英第一次单独见纪女士,看过聘礼单后,发现附近就有一套房子,于是礼貌地提出想去看看。
纪女士没觉得不妥,便带她去了。
看完房子,她又带“亲家母”上了楼,本意是想请付淑英到家中过过眼,看看她娶儿媳妇的诚意,却没想到,付淑英喝着红茶打量了一圈房子,冷不丁问:“楼下他们兄弟都分好了,那楼上我们顾奈有没有份儿呢?”
纪女士当场就给气着了,心想:我和我老公还没死呢,这就惦记上了?!
付淑英就等着她发难,没想到纪女士冷哼一声,说:“这房子你就别想了,我老公老早立好遗嘱打算捐掉的。”
回头她学舌给丈夫听,左式雄听了哈哈大笑。
但这还是这二位女士的头一回过招,之后,顾家也开出了礼单。
付淑英:“我呢,是一个只知道在厨房熬汤的妇道人家,家里到底多少财产我也不清楚,所以就请我家侄女拟了一张,奈奈从小跟她一块长大,什么都听她的,本来珍珍是打算让奈奈把孩子打掉的,后来还是你家纪修心诚打动了她,珍珍才松了口,要不然我们俩还不一定能坐一块商量孩子们的婚事,所以,我也不敢替奈奈做主,她平时喜欢什么她姐姐都知道,珍珍拟的单子肯定是妥帖的,就是她年纪还轻,也没经历过,难免遗漏,我还指望亲家你多提点提点。”
纪女士哪里还听得进姓付的后来说了什么,全程只记得了一句:本来珍珍是打算让奈奈别嫁的。
杀人诛心,就算后来顾奈嫁过来了,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以至于纪修婚礼前夕顾、左、林三家人碰面吃饭,纪修哥哥当着所有人面漫不经心问了得珍一句:“听说,你当初不让奈奈嫁?”
当然,这是后话了。
得珍虽然洒脱,但被搬弄是非的人阴了这把,也不能轻飘飘揭过。
无奈,这笔账算来算去,只能挂在付淑英头上,她实在没理由和一个“外人”计较这些,只能吃下这记闷亏。
顾奈虽然替姐姐说尽好话,但纪女士心里还是留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有纪修他哥哥,没有比他更记仇的了。
他也不管顾得珍是谁的孙女谁的女儿,每次见面必然要酸她几句。一开始得珍并不理他,后来不耐烦了,也会还击。
二人针锋相对的架势,任谁看了都惊奇。
……
顾奈只有叹气的份,她帮谁都不行。
唉。
###番外四
付淑英和纪女士第三次碰面,顾奈和纪修也一起去了。
纪修不打算帮家里做生意,因此无意分家产,不过他名下还有集团股票,再加上左式雄病倒那年他曾带过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所以,他还有相关项目的分红,这笔钱不少,说出数字很能唬人。
纪女士自认开诚布公,并没有任何隐瞒,但付淑英反复问:“就这些了吗?”
在她看来,左家生意做这么大,纪修就分到这么一点,她都替顾奈感到不值。
顾奈不好意思极了,低着头不敢看未来婆婆。
付淑英讪笑:“孩子年纪小不好意思,我也是替她问问,亲家你别见怪。毕竟奈奈在家当女儿的时候,她爷爷她爸爸她哥哥,都是拣最好的给她,说是公主也不为过了。这要嫁出去了,我们都怕她受苦。”
话里的意思是,嫌纪修那点财产少了。
纪女士忍了忍,后槽牙几乎磨平,冷笑道:“亲家母果然是在厨房待久了,您要是看一眼我们集团今天的股价,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
付淑英悠然饮茶,云淡风气道:“股票我是一点不懂,您别跟我这个见识浅的计较。但您也看到了,我家老爷子给了奈奈一栋楼收租,再加上奈奈她二伯母送的珠宝首饰名画,加起来也不少呢。”
说着,付淑英拍了拍顾奈手背,让她别怕。
要不是纪修之前和纪女士通过气,就付淑英这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的架势,纪女士恐怕真的以为她是为了顾奈好。
但很显然,顾奈眼中只有惊惶和恐惧,对付淑英丝毫没有感激之情。
要不是纪修说休息一会儿再谈,她的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终于,她忍不住打断:“对不起,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纪修随即站起来,对纪女士说:“妈,你们继续谈,我陪她去。”
“好好好,你们去,你给她买点吃的。”纪女士巴不得两个孩子躲远远的。
纪修看了眼付淑英,应道:“好。”
上完洗手间,顾奈也不顾脸上化着妆,捧了清水就往脸上扑。
纪修比较担心她的情绪,问她:“还好吗?”
她摇摇头,捶捶自己胸口:“胸口有点闷。”
纪修想了想,问:“你在家时,她一直这么对你吗?”
她苦笑一记。
付淑英玩弄她就像玩弄蚂蚁那样,她不会令她痛令她哭,只会像现在这样,叫她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只觉得自己没用,敢怒不敢言。
纪修脸色一沉,直言不讳:“她怎么敢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要着要那?她当我是死的吗?”
顾奈擦擦脸,叹一口气,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她不是在替我要,她是在替乔月要。”
乔月虽然不是顾家血脉,但总归也是顾家长大的女儿,没道理姐姐嫁的风风光光,妹妹嫁得无风无浪。
付淑英不指望乔月嫁人时能拿到和顾奈一样的陪嫁,毕竟顾奈还有得珍和林家帮衬,她只希望乔月能拿到顾家这份就好。
顾延卿不是给孙女一栋楼收租吗?
那乔月也要一栋楼。
如果顾延卿不给,她就敢闹,顾延卿能不给?
老头子临了到头,也就剩下一身好名气,没道理晚节不保,因为偏心而被外人戳脊梁骨。
所以,她现在替顾奈要到越多,以后乔月得到的就越多。
纪修仔细一思量,不禁后脖颈一凉:“这个女人……”
好会算计。
她不但得罪了纪女士,让顾奈不好过,还替自己亲女儿谋划好了未来。
一箭双雕,真是好心计。
“你怕了?”顾奈笑话他。
他将手掌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垂着眼皮道:“我不怕,我老婆英明神武,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阴谋诡计。”
顾奈搂着他的腰轻笑,她哪里英明神武,不过是吃亏换来的经验罢了。
就这样,赶在肚子大起来之前,顾奈由父亲带领,走上红毯,嫁给了纪修。
但婚礼上,还有另外一件闹心的事。
自从左式雄病倒那次,纪女士就一直催促长子早日结婚生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就怕丈夫有个好歹,活不到儿子成家立业的那天。
虽然长子一直游戏情场,从不认真,但纪女士始终没放弃张罗他的婚事,却没想到她汲汲营营,却被小儿子抢了先。
即使期间她受了付淑英不少气,但还是尽心尽力把这场婚礼办得又体面又热闹,给足了儿媳妇面子。
左家有着大把人脉,纪女士怕儿子儿媳忙不过来,特意让马秘书和会计帮着认人收红包。
顾奈忙,纪女士只让她迎了半小时宾就让她去换衣服休息了,外头有左、顾两家人照看着,再加上林家的林子荣,纪女士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等场内差不多坐满,她才得了空进会场找水喝。
也就这么巧,她前脚刚走,马秘书便领着一个贵客去找左式雄也走开了,付淑英这时突然出现,和年轻的小会计套起了近乎。
会计自然也认得“亲家母”,后期没什么客人,也就陪着闲聊了几句。
付淑英给她带了饮料,礼数很周全:“看你小姑娘家家的,没想到做事这么稳当,新娘子和你说了礼金做到哪个账户上吗?”
会计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女生,没见识过付淑英作妖的本事,更不懂她那些花花肠子,只是凭职业本能说:“一般来说礼金会做成整存整取存单交给新人。”
“哦,这样啊?那麻烦吗?我们新娘子说打到银行卡里一样的。”
会计迟疑片刻,赔笑道:“也不是不可以,您这有卡号吗?”
付淑英随即给了她一个账号,之后便安安心心喝喜酒去了。
但小会计留了个心眼,并没真的把礼金做到付淑英给她的账号里,而是与马秘书做了报备。
马秘书一听,这可不是小事,连忙找了纪修。
纪修看过卡号,账户的确是顾奈的没错,顾奈在校期间存取生活费用的。
纪修和顾奈的感情不容置疑,礼金打到谁账户上都一样,但马秘书奇怪了:“你丈母娘这画蛇添足的一笔究竟图什么?”
纪修蔑笑,不图什么,她只是想打着为顾奈好的旗号,给顾奈添堵罢了。
对于小人,无视就好。
不过,这事还是让纪女士知道了。
纪女士火冒三丈,“她倒是会做好人!我还能贪污了这点钱不成,她用得着防贼似的防我?”
纪修他哥累得倒在沙发上躺尸,凉凉搭腔:“妈,两百多万,不算一点了。”
谁知道姓付的什么心思?万一顾奈的卡在她手上呢?
她要是没良心把钱取走,顾奈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纪女士火起来亲儿子也怼:“你给我闭嘴!”
纪修在边上劝了半天,好不容易稳住妈妈,并未让顾奈知晓此事。
后来,他倒是习惯了付淑英是不是来他面前找点存在感,她好像料定了他和顾奈拿她没办法,每次出现必然作妖。
顾奈习惯了她搬弄是非,也不想捅到顾立伦面前叫他难堪,吃了亏从来都不说。
但纪修就不一样了。
付女士看似无牵无挂,也算准了纪修不会动乔月和元书,有一回带宪宪出去,竟让宪宪带着摔破的眉角回来。
纪修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冷不丁厨房就传来了锅碗瓢盆打碎的声响。
付女士最喜欢的石锅,应声而碎。
往后纪修每次去惊雀巷,总会“失手”打碎厨房里的东西。
有时是装甜品的水晶碗,有时是下午茶杯子,都是付女士用惯了的器具。
最过分的一次,他当着所有人面打碎了付女士炖了八小时的樱桃肉(红烧肉的一种),然后云淡风轻地cue元书:“下次玩了玩具车你得记得收好,不然就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惨剧。”
元书心想:那玩具车为什么会在过道上姐夫你心里没数吗?还不是你的宝贝儿子随手丢的?
不过,看在姐姐的份上,这口锅,他认了。
所有人一脸心知肚明地看着付淑英对着散落一地的“樱桃肉”呼天叫地心疼不已,除了惋惜今天吃不到樱桃肉以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是,只从“樱桃肉事件”后,付淑英就开始防着纪修了。
顾奈虽然感动他替自己出头,但每次来惊雀巷都不安生,也不是她的本意,私下劝他点到为止,但纪修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争气点。”
“我哪里不争气了?”
纪修一边逗儿子玩举高高,看她一眼:“你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发现她也有弱点?”
顾奈一边护着儿子,一边噘着嘴咕哝:“怎么没有?”
她只是不像他那样敢于做而已。
付淑英别的不济事,但厨艺却是公认的一绝,她做菜也有讲究,什么菜装什么盘子都是早早定好的。家里现在装葱烧红烧鱼的盘子,是她花了两年找到的。
全家也就纪修,眼睛都不带眨的,说摔就给她摔了。
他也不心疼自己那双刚买的鞋。
纪修将她的心理活动看在眼里,放下儿子往她怀里随便一塞,双手插兜道:“所以,你就是怂。”
顾奈气苦不已,不忿地看着他。
纪修冷嗤一声:“和我倒是挺能使小脾气,不行,回头我得告诉我妈,说你只知道欺负我。”
“……我哪有?!”
好恨啊,这个黑白颠倒的家伙!
当然,付女士后来就禁止纪修进厨房了。
虽然很好笑,但不得不承认,虽然方法很幼稚,但付淑英的确很忌惮纪修。
她想扮演好后妈去榕城帮顾奈坐月子,人是来了,但只要是她做的东西,全都到纪修肚子里了,顾奈一口都没吃到。
没住一星期,付淑英就受不了奇耻大辱灰溜溜地回了思明州。
之后就算纪修开口让她来榕城,她轻易也不敢应下。
就算顾延卿带着元书和乔月过来小住,她也从来不跟随,宁愿留在惊雀巷看家。
唯一一次破例,还是因为她想替乔月拿到实习生名额,特意带女儿来榕城拜访左式雄,但也只住了一晚就先回去了,留下乔月帮姐姐照顾小外甥。
只是,顾延卿过寿这么重要的场合,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表孝心的,毕竟,乔月能拿多少陪嫁,全凭顾延卿一句话。
这也是纪修想劝纪女士放弃两家人一起庆祝的想法的主要原因,一来,不能“断人财路”,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大哥和“珍珍姐”这对冤家碰面。
纪修洗完澡出来,窗外突然开始下起大雨。
顾奈赤脚站在客厅中央,担心地望着屋顶。
屋外狂风大做,雨点密集地犹如神明脚穿金子做的鞋在屋顶跳踢踏舞,脆弱的屋瓦止不住发出声响。
纪修好笑地走上前将她抱到沙发上,“放心,不会塌的。”
就算要塌,也有他这个高个子顶着。
顾奈扶着他微湿的肩膀,稳稳地落在沙发上,撇撇嘴心想:这么老的房子,那可没准儿。
观望了一阵,雨势仍不减分毫,网络变得很差,电视也没有信号,摆弄了一会儿iPad,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
纪修正在烤下午杀好的鳗鱼,见她进来,瞥她一眼,问:“饿了?”
她点点头,从后背温柔地圈住他的腰,语气有些沮丧:“没有信号,看不到家里的监控。”
虽然两只猫有人照顾,但“哥哥”都好几岁的猫了,还总是到处偷吃,她习惯了时不时通过监控看附近有没有它的呕吐物,就算千里之外的家中天清气朗,她也止不住担心。
纪修关小火,松开烤架,取下一块烤得软白泛焦香的鳗鱼喂到她嘴边,口气寻常:“你等雨停再着急。”
眼下不是什么也没发生不是吗?
顾奈张嘴咬住他的投食,咀嚼两下,再度贴上他的背,叹道:“你是不是也感到费解,我结婚后会变成这样?”
“变成哪样?”
“就,很容易着急……”
“也不是什么坏事。”纪修说。
顾奈沉默,的确不是坏事,但她并不喜欢这个容易着急的自己。“着急”会让她的生活处于颠三倒四的状态中,为人也变得轻率。
要知道,她从小长在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家庭,上至祖父,下至幺弟,每个人都“稳”得不行。
不对比还行,一对比,她心里就更着急了,她怎么可以变得越来越不像“顾家人”呢?
从前的顾奈,不是这样的。
###番外五
从前的顾奈是那种安安心心上学,不怎么操心成绩,还有余力做衣服,画卡通,勾杯垫的闲散姑娘。
谁想到结婚后她会那么容易着急上火?
现在的顾奈,一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去做,每天都有无数细碎的琐事被写在手账里,看似很忙,但这些事鲜少带给她成就感。
她现在获得成就感的途径通常是“宪宪会走路啦”“宪宪会叫妈妈了”“宪宪能自己脱袜子了”,再不然就是“老公又升职”“老公获奖了”“老公又又又在A刊上发表了很重要的文章”。
那顾奈呢?
“今年的百合开的很好呢”“去年种下的蓝莓今年挂果了”“菜园里的生菜大丰收”这种小事,似乎完全不值得一提。
说不气馁是假话,紧迫感带来焦虑,焦虑的情绪则压缩了她的时间,她有想过找份工作,但又舍不得宪宪,尽管家里有一堆人抢着替她照顾宪宪。
唉,原来结婚并不只是“和纪修住在一起”这么简单。
纪修将烤好的鳗鱼端到餐桌上,窗外雨势已经转小,他推开窗户透气,清凉的晚风带着湿润扑进室内,舒服得令人叹气。
顾奈准备好碗筷,又从冰箱拿了两听啤酒:“老公,过来吃饭。”
纪修洗了手坐下,拿起筷子尝了口亲手烤的鳗鱼,不予置评,反倒将顾奈拉到自己怀里,飞快啄了她一下,状似不经意提起:“卫扬那里缺护士,你想去吗?”
“嗯?师兄怎么没和我提过?”
顾奈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抿了一口冰啤酒。
纪修替她接住往下掉落的水珠:“他敢吗?”
顾奈一愣,继而失笑。
那倒也是。
要是让纪女士知道卫扬乱发offer给她,卫扬那诊所搞不好明天就会被收购。
纪修夹了一块鳗鱼喂她,“你想去吗?想的话,我来和爸爸妈妈说。”
她腮帮一动一动,附在啤酒罐上的水汽逐渐打湿了她的手心,寒意生刺,像长剑抵住咽喉。
她仔细想了想,说:“其实,我想去你医院。”
纪修眼神随之一变。
二人近在咫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脱彼此的眼睛,顾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身体为之僵硬了一下,于是又急忙说:“你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我知道你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也不想我这么辛苦,所以,我只是幻想一下而已。”
之前她就常去医院找他,混了个脸熟,从多方了解到三甲医院的医护工作强度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宪宪不爱哭闹,但习惯晚上睡觉都要找妈妈,这让她根本上不了夜班。
各种原因总结在一起,得出结论:她和纪修成不了同事。
听完她的各种分析,纪修着实松了口气。
顾奈不高兴地拍他一记:“喂,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工作?我好歹也是研究生,虽然还没毕业。”
纪修吃了口鳗鱼,叹气:“没有,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考不进来。”
以前常听人说女人生完孩子智商会下降,他并不信,直到顾奈复学,他才意识到传闻完全应验在了自己老婆身上。
照理说,她整个妊娠生产期间都被精心饲养,哺乳期也是他在负责喂夜奶,不论从饮食上还是从作息上,都没有让她精神疲惫的前提,可她就是“变笨”了许多,一下从全系前十,变成了“只有三秒记忆的金鱼”。
保姆刚把奶嘴消过毒,她替孩子换个尿布工夫就忘了,他不敢当面指出惹她唉声叹气,于是把奶嘴拿去又消了一遍毒……
现如今她虽顺利毕业了,但作为她的专属导师,纪修很清楚自己付出了多少辛苦。
教她念书,比自己考哈佛还累。
唉。
顾奈将他情真意切的担忧看在眼里,又气又笑:“喂,你少瞧不起人了好吗?我都没考过你怎么知道我考不进?”
某人毒舌:“我求你还是别去了,不去考还给自己留下一个可能性。”
一旦去考,恐怕得全家上阵轮番做她的思想工作。
做人还是得想开点。
听听,这是亲老公说的话吗?
顾奈负气地猛灌啤酒,薄薄的铝管被她捏得咯吱咯吱直响。
纪修拍了下她饱满的屁股:“和谁置气呢?喝慢点。”
“我不要理你了。”她轻哼一声,孩子气地别过头去。
在这座每天只有两班船的偏远海岛上,没人会来敲门打断他们热烈的情事,甚至没几个人认识他们,天然的地理条件,和这场阻止人们外出的夜雨,让他们生出一种被包裹在世界角落的孤独感,忍不住就要向身边的人取暖。
潮气犹如海浪般在简陋的小屋里翻涌,许久,浪潮才退去,海面才平息。
月光在浮云缝隙中穿行,在远方的海平面上落下波光粼粼。
以这人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程度,结婚三年没出轨,更没在职场闹出半点绯闻,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趁纪修去冲洗,顾奈抱着一只抱枕从沙发上起来,瞥见餐桌上的啤酒罐下聚集着一摊水迹,她吞吞口水,红着脸拿抹布擦去。
纪修洗完出来没在客厅看见她,转而走向卧室,顾奈正睡着。
角落里的风扇只开到一档,怕她着凉,他拉高毛毯替她盖住腿脚。
奶奶平时总念叨,晚上睡觉不能让她把脚露在外面,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有时他会觉得这些所谓的细节都是无稽之谈,可私下里却一趟不落地执行得很好。
顾奈迷迷糊糊地睡着,中间接了婆婆的电话,勉强撑开眼皮哄了会儿子,随即再度睡着。
客厅的电视一直沙沙作响,大概十一点,纪修终于回到卧室。
顾奈哼唧了声,嗡声问:“它飞走了吗?”
“什么?”纪修窝在她背后。
她半张脸埋在坛子里,瓮声瓮气地说:“纱窗上趴着一只蛾子,有蜂鸟那么大。”
纪修扭头查看纱窗,那里什么也没有。
“它走了。”
“嗯?”
像是为了确认似的,顾奈裹着毛毯翻过身来,撑起半个身子看向纱窗。
蛾子果真已经飞走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飞蛾。
灰扑扑的,毛茸茸的,叫人不敢相信它那薄薄的翅膀,能带动它那么硕大沉重的身体。
她举了半天的杀虫剂,最后还是没忍心。
在她看来,比起蛾子,它更像一只鸟。
她怎么能杀死一只鸟呢?
但她还是有点害怕它。
纪修仰躺在床上,她半个身体撑在他胸前,修长的颈线一直延展,散落的头发有一簇恰巧落在他鼻子旁。
有一点痒。
顾奈看了很久,最后垂下睫毛,趴在他胸口问道:“你说,它会不会是当初飞进我房间的那只?”
那个将桂花打落一半的雨夜,也有不明物体飞进房间将她吓坏。
在看见今天这只蛾子时,她突然意识到,原来,那是只蛾子。
一只很大很大的蛾子。
纪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朝夕相处令他足以理解她忽然而至的哀愁是因为什么。
她总是这样,看到什么会突然想起一些毫不相干的事。
就某种意义而言,她比他更适合当个画家。
但她坚称,这只是因为她是双鱼座。
一只飞蛾的寿命是多少?
一只飞蛾能否飞跃一片海洋?
一只飞蛾是否会认准一个人?
纪修不得而知,但他十分确信,这位双鱼座小姐一旦思维发散就会不着边际。
他爱她,却比这更不着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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