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见尔手书,不忍直视。早知如此,当以剑斩之。”
那一笔字中蕴含剑意,清雅严正。只是前头和后头的剑意却对不上。
晏春堂觉得李幼安字丑是真的,想杀她也是真的。
可那句早知如此,说的却是那日他心府之中的山水崩塌,心魔作祟。
他笃定,那次他的异常就是心魔作祟。
想来,那具天外化魔在他身上盘踞百年,期间想了无数的法子要动他心神,次次都他被斩杀退却。只这一次,它撞上了李幼安。
一人一魔在不曾商量过的情况下里应外合,才能搅得他心神动荡,境界不稳。
晏春堂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所以一定是心魔,绝对是心魔,也只能是……心魔作祟。
晏春堂抬眼,出剑将不知道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多少次的青衣少女斩杀。
一剑祭出,少女死得不能再死,转瞬却又笑嘻嘻活过来,蹦蹦跳跳过来扯他的袖子。
“衣冠禽兽,你是衣冠禽兽。”
晏春堂神色平静至极也冷厉至极。
他抬手抽出一道剑气直入长空,又化作滂沱大雨重返人间,将身前这头心魔打得不能再散。
莹莹雪地上几个狗爬大字张牙舞爪,似乎在一遍遍重复着方才心魔口中所,嚣张得一如落字的人。
晏春堂忍了又忍,手中剑出如龙,终于还是将雪上的字迹一并销毁。
细细雪屑随剑气落下,柔得让他一瞬晃神,忽然就想起那夜里少女气恼又无力的神情。
那样柔弱且攀附的姿态,本来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晏春堂神色冰冷,心口一颤。
“心魔作祟。”
他垂目冷然,御剑直向西追。
万里苍茫的古战场上,妖物与修士的尸骸与残肢处处可见,虽不算堆得举目皆是,可抬头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见三两具。
李幼安背着绿珠剑,越过三两座烧得焦黑的坡地,终于忍不住咬起了手指。
人言道百年间山河变换。
可只是在地下睡了三十年的工夫,这地方就变得陌生至极,任她转了几圈也瞧不出原来的样子。
俯身身抓起一把焦土,嗅嗅其中血气,估摸着晏春堂几时能追上来,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冒个险。
李幼安是来找东西的。她想找到林厌的飞剑。
人死了,尸骨无存,可总要留个信物。
这古战场她来过很多次。最初只在入口处徘徊,后来渐渐深入,走得最远的一次,甚至都进了缚住上古大妖们的六博井。
然而她一次次来,却从未有一次能找到他的飞剑。
从前她不大惜命,如今却不得不爱惜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
李幼安逼出指尖一点灵血,让那点灵血融入雾气中。
上古战场上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雾气无风自动,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山下的凡人们常说,这是死去的妖魔魂灵藏在雾中徘徊不前的缘故。
可战死于此地的不只有千千万万的妖族,还有数也数不尽的人族修士,上古剑仙以及四十九位山水正神。若真有魂灵徘徊于此,恐怕也得日日厮杀分出胜负来。
空中血气开始涌动,李幼安当下便开始朝血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
她背着剑走得极为小心,唯恐被藏在暗处窥伺的妖族给坏了大事。
倒也不是怕打架,只是怕耽误时机,被追在身后的那位剑仙给逮着了而已。
李幼安一路走一路瞧,生生从路旁的焦土中看出来点熟悉的样子。可那浓郁的血气行到一座山头上,也就袅然无踪了。
她爬上山头,山下只有一具极为新鲜的,还淌着血水的巨犀大妖尸骨,显然此地方才有过一场大战。遗留下来的剑痕还未被抹去,纵横交错,将整个山间洼地割得四分五裂。
“坏了。”
李幼安喃喃着。
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大妖们不往这地界来就怪了。
来不及再看,她御剑便走,可已经迟了。
远处雾中传来兽鸣嘶吼,有灯笼大的浊黄色眼眸居高临下,嘶嘶吐着信子——一头本来该出现在战场深处的蛇形大妖竟早已蛰伏在她的身后。
李幼安当机立断,御使绿珠飞返山头。身后的雾气吞没了嘶鸣,脊背一凉,她极快地从飞剑上跳下来,就地打了个滚。头也不回便奔向山下的那具妖兽尸骨。
李幼安决心收回先前那句话。她现在还真是怕跟妖兽打架。尤其跟本该被锁在六博井中,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上古大妖打架。
她飞身踏上巨犀头顶,借此躲过身后一击,在洼地那纵横的剑痕中来回几个横跳,抬眼便瞧见巨犀身下那道巨大的裂缝中,眼神灼灼的男子。
男子剑仙颊上带血,金色双瞳笑意闪烁。手持飞剑安然闲适,显然是刻意在巨犀身下埋伏着的。
一瞧见她,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
“李幼安?真是巧极了。”
郦流白抬手,手中飞剑金光如长河,直冲李幼安面门。
奶奶的。
李幼安回以灿烂一笑。
世上还真有现世报这种东西。
飞剑直直向前,她也直直向前。杀气凛然的金色剑气临到身前时,她猛然一坠,金色飞剑竟然也往她身后而去。将那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形大妖穿脑而过。血花纷乱如雨。
“郦大剑仙,有什么指教?”
李幼安立在原地,袍袖鼓动如风。她不向前也不往后,全心神都留在了周遭动静上。
“救了你,也不说声谢谢。”
郦流白笑得极为开怀,金色眼眸中一片畅意。
谢个屁。
李幼安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傻乎乎撞到木桩上的蠢兔子。
看来她的运气照旧不好,先前的时来运转,大约都是错觉。
见着她不答,郦流白微笑着双手环胸,略一思索。
“你师父呢?没跟着你一起,瞧之前他那样子,还以为他该很宝贝你。让你一个人来这儿……难不成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跑出来的?”
掌中天地的那夜兀地浮现在眼前,临走时男子那句满含杀意的话犹在耳畔。
李幼安心头一虚,笑眯眯道:“怎么可能!天底下孝子贤孙海了去,拍马都赶不上我对晏春堂那样的。”
郦流白摸了摸唇角,重瞳一眨,笑得叫人心里发慌。
“这样最好,省得我杀了你,没人来找我报仇。”
金色长剑呼啸而起,剑身裹挟金色剑气,迅疾如雷。
李幼安手握绿珠,不闪不避。
十几岁学剑时,练的是水磨工夫,一日挥剑三万下,就是她修行路上最大的事情。
除此之外,境境易破境境破。天生的剑仙胚子,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李幼安唇角翘起,金色长剑飞至身前时。
她抬剑相对。一剑既出,便有金石交错之声。
剑气长,剑势盛,剑锋锐,绿珠剑直刺而出,将急飞而来金色飞剑抵得错了方向。
“咦。”
郦流白摸了摸下巴,倒是有些惊诧。
须知剑仙上下,乃是天上与地下的差距。剑仙之上,能挡得住他的人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剑仙之下的那些。
眼前人虽然只是取巧错开他的攻势,却也是实打实破开了他的剑气。
“倒是小看你。”
郦流白唤回飞剑握住,难得有了一丝兴致。
他的袍袖无风自动,剑上金光婉转如流水,身上气势一截比一截强盛。
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郦流白眯眼,金色重瞳死死锁住面前女子。
李幼安与他相对而立,两人之间忽然有一团浓郁的雾气流过,她弯眸冲着郦流白身后一笑。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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