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就是,我答应。”
李幼安口风转得极快。
她紧跟着晏春堂,唇边绽起笑意,整张面孔鲜活清晰起来,不似先前那般苍白阴郁。
晏春堂捏捏腰间乌剑,去看远处山花烂漫,云蒸霞蔚。
“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擅自跟人动手。”
“二、不准口无遮拦,不准挑起争端,不准……”
“先生,你这不准那不准的,那我直接当个哑巴,岂不是更干脆?”
李幼安轻轻抱怨。天生湛然的眼眸微睁,风流便如桃花入水般倾泻开。
“不准胡乱戳别人的伤心事。”
晏春堂径自向前,声音冷而硬。
“三、你要改口叫我师父。”
他向前三步,见身侧无人,皱眉看回去,只见李幼安在不远处停住,正以脚尖碾着地上的草叶。
她垂着头,身骨单薄,姿态便好似一株无所依靠的春草。
良久,李幼安双手合十成拳状,举在胸前,小声道:“前两个我都应承你,我保证不跟人动手,不做坏事,不动坏心眼儿。”
她拇指与食指合捻,小心翼翼地笑:“就这么一点儿也不动。”
晏春堂仍静静看着她。
言外之意,就是不肯叫他师父。
李幼安立在原地。
绿珠剑照旧飞来飞去,一会儿戳戳她的肩膀,一会儿绕到晏春堂身边。在它惹得乌剑失去耐性之前,晏春堂终于大步朝前走。
“那第三个条件,先留着。”
初为人师的上清剑仙告诫自己要有耐心,不可操之过急。可是身后少女以拳击掌的小小欢呼声传来时,他额上青筋还是忍不住绽了出来。
李幼安双手搭在脑后,落后一步,权当做没有瞧见复又冷脸的晏春堂,笑得灿烂,道:“多谢先生。”
“别高兴太早。”
晏春堂止步回头,皱起眉。
“你先同我说说,当年因何要断郦疏寒一臂,又因何要杀涂苏?”
李幼安咬唇,又拿脚尖踩起草叶。
不是说好的,不许戳别人的伤心事吗?
她又站在原地不再言语,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再看身前不远处的晏春堂。
人人皆说她是因嫉成恨,为情杀人。
那她就是因嫉成恨,为情伤人。
有些话她想累了,说累了。不愿再说,不想再说。
站在不远处怎么看怎么讨厌的黑衣剑仙说过一句话,李幼安深以为然。
对与不对,剑说了算。
反正她的话胜不过他们心中所想。那说与不说,还有什么区别?只管出剑就是。
此时正是云霞蔽日,暮色四合之际。
李幼安拖得,晏春堂也等得。
可是山巅之上端坐在彩云之中的女子剑仙却再也忍不得。
观禅剑仙名字中虽含一“禅”字,为人却与佛家教义毫不相及。她祭出大剑残虹,迎着灼灼燃烧的落日,剑身流光似一块大好琉璃,直冲脚下山巅。
远远地,晏春堂注意到了那道破云而下的惊人剑光,正要举剑相迎,却觉手臂处被死死拽住。
他一回头,不知何时躲到他身后的李幼安便绽出颊上梨涡:“先生救我。”
“松手。”
晏春堂紧咬牙关,逼出二字,手臂处却被人锁得更紧。
彩云上落下的大剑裹挟着五色霞光,已至近无可近之处。没奈何,他只能双指并拢,朝天大喝:“去。”
乌鞘长剑自他腰间腾空而起,破空直上。借着山岳地利之胜,以剑尖抵住大剑剑身,竟生生将残虹大剑推回彩云之中。
下一个瞬间,山巅之上风雷滚滚,五彩霞光汇集成一抹金色剑光,最后止于乌剑剑锋。
李幼安踮起脚,从晏春堂肩膀上探出头,眯眼笑望天上乌剑飞返人间。
云彩之中,观禅剑仙气急败坏,冲着山巅上的黑衣剑修怒骂:“晏春堂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我可听着呢,她没拜你为师!你上赶着护什么短?”
晏春堂一袭黑袍迎风猎猎。
在他身后,李幼安死死揪着他的袍袖,仰面郑重道:“先生,咱们可说好的,你可万万不能……”
万万不能背信弃义,陷她于危难之间呀!
已经飞返至晏春堂身边的乌剑不言不语,却让李幼安感受到了莫大的杀气。
她生生把话吞回嗓子眼,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好剑!”
接着贴心地替晏春堂抚平袖上褶皱,附赠一个讨好的笑。
晏春堂抬头看着观禅剑仙的方向,以心声传音道:“我亲自去幽州一趟,替郦疏寒缝补剑心,传他一套剑术。”
观禅在云上冷笑,柔声道:“不如我亲自到人间一趟,再替你寻一个资质万里无一的剑仙胚子。你把李幼安交给我。”
脚下山巅上的男子微不可见地摇头,观禅便知此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毕竟天大地大,剑术最大。
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观禅咬牙,索性讹了笔大的。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把雪炉剑留给郦疏寒。”
身为当世剑术最高的剑仙,晏春堂留在藏剑窟中的飞剑自然不只是普通的佩剑。
绿珠,红泥,雪炉,其中各有一份精纯剑意。
退一万步讲,她那大徒弟若是还不肯提剑,只要雪炉剑仍旧认他为主,那么剑仙之下,便无人能伤他。
这也算是她这个做师父的,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眼见山头上的黑衣剑仙点头应允,观禅终于叹了口气。她盘腿而坐,再次招手聚起满天晚霞。
眼前云海滚滚西去,她怔怔望着云海。
人间,人间。
三百年山河变换,她已有五个甲子不曾去过人间,也不知自己出身的凡人天下,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天上白虹气势通天。
在那剑光割出长长一道剑痕之后,满天云霞化作烟气四散开来。
李幼安见着彩云间的女子剑仙终于远走,立刻便从晏春堂身边跳开。晏春堂收回乌剑,定定望着李幼安。
李幼安挠头看回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方才使出惊天一剑的黑衣剑仙意态闲适,颇有从容不迫之姿。
李幼安一拍脑门,立刻伸出双手,举起两个大拇指,兴高采烈地点头道:“先生好剑!”
这一夸夸得晏春堂扭过头去,心中泛起后悔的滋味。他觉得有些头疼,半晌才依葫芦画瓢,对着李幼安伸出大拇指。
“论起招人讨厌的本事,你是这个。”
李幼安抿嘴一笑,倒是有了娇憨之态。
她不以为耻,只笑道:“没点拿得出手的本事,我怎么好跟着先生你混。毕竟先生可是剑术天下第一的上清剑仙!”
晏春堂摇头,淡淡嗤笑,大步向前,只道:“你也是生来就这么招人讨厌的吗?”
面冷的俊美剑仙一笑,虽带着些讥讽之意,却颇有冰消雪又逝的风情。
李幼安三步两步跟上他,哼哼两句没答上来。心中只多了些小小的委屈。
什么狗屁上清剑仙,还带看不起人的呢。
她虽然生来便不招人待见,可是许久之前,却也是有人惦念的。
太阿藏峰山巅之上。
非师非徒的二人一前一后,御剑远游,南下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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