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资质,山神金身碎片,你也配得上?”
女子冷冷嘲讽一声,疾奔至破碎的神像之前,抬手就要去够那颗金光荡漾的泥胎。可谁知那金光触手即灼,女子浑身一颤,被逼退好几步。
她转头便忍着伤痛,颤手提剑直指李幼安。
“说,这金身碎片该如何取来?你若是不说……”
“不说怎样,不说你就杀了我?”
李幼安唇边笑意加深,她不顾身上疼痛,勉力撑着身子倚墙半坐。
“可我好像本来就活不了了。再说,撞见你杀害同门,我还能活着走出山神庙吗?”
她瞧瞧女子面变幻莫测的神色,又瞧瞧低声伏倒着一动不动的男子,便觉得还是坐着看戏舒服。
“先前瞧你待你师兄不错,我还当你们二位情谊甚笃,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狠心,说下手便下手,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
“闭嘴!他不过是个蠢货,侥幸比我早入山几年罢了。若非长老们看在他家中长辈的面子上对他多加照拂,我又怎么会跟在他后头受气。你不说——那我告诉你,我有很多法子,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再嘴硬,我便让你尝尝比死还痛苦的滋味儿。”
这女子出身紫薇山,修的应当是正道法门,却不知道她从何处学来这一身的奇诡邪气。她剑尖又向前一寸,竟是直指李幼安眉心要害。
李幼安只是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现下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你觉得你师兄是蠢货,那你有没有想过,总觉得别人是蠢货的人,自己往往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女子神色一冷,剑气已然侵入李幼安的肌骨。可李幼安只是静静看着她,也静静看着,她身后陡然袭上来的男子。
李幼安语气轻柔:“下辈子若是有机会,记得做事要再干净些。”
原本倒地不动的男子猛然起身,以猝不及防之势扼住持剑女子的脖颈。两人纠缠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之下被映得狰狞可怖。
本是仙家弟子,真到了生死关头,使出来的打斗手段照样粗拙,和山下街巷间为了一块果腹的馒头而殴斗的流民没什么分别。
李幼安身上疼得厉害,可她照样看得十分高兴。只是今日登台唱戏的二位,道行实在拙劣了些。
这庙中有金身碎片不假,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觊觎的。
两个紫薇山弟子大概还是年纪小修为粗浅,不然便能看出那块金身泥胎是山神神陨之前,刻意留在此地护佑曾经虔诚供奉着他的百姓的。
莫说他们,就是紫薇山中的长老们亲自来此,也奈何不了那金身泥胎分毫。
被扼着脖颈的女子脸色转至青白,扼着她的男子胸口的血色越来越大。眼见自己鼓捣出来的戏快唱完了。李幼安越过那即将纠缠到死的二位,走到泥胎金身之前拜了拜。
逢庙必拜,诸邪辟易。
如今她虽过了怕妖魔鬼怪的年纪。可一养许多年的习惯,却是再也改不了的。
身后两人尚有声息,李幼安摇摇头权当没听见。
她慢腾腾往庙门口挪去,额上冷汗一层又一层,渗入骨隙的疼痛也是一阵又一阵。挪到庙门处捞起那根早就看好的竹杖时,方才松了口气。
可不等她迈出庙门一步,便见一道白虹破天而来。
那剑光来势汹汹,裹挟起风雷之势。竟是直冲她而来。
冷冽迅疾的剑光转瞬而至,寸缕长的一道剑气在她身旁一分为二。一道直冲庙中尚在纠缠的二人,一道却没入她眉间灵府。
李幼安眼前一黑,连带着耳畔那道男子声音也模糊起来。
“孽障,为何害人?!”
为何害人?
这话她曾被别人指着鼻子问过千次万次,也曾亲口问过别人。
印象最深的那次,应该是当年在抱剑峰上,她当着三百剑府弟子的面,亲手斩下俪疏寒一臂,又扼住那个少女的脖颈,轻轻问她,为何要害人?
她那时也是年纪小见识短浅,行事不利落,还废话忒多。
都提着剑横在人家脖子上只等着刺下去了,还要固执地多问那一句。
大抵她实在是不甘心。
不过是一只狐妖,却能将所有人迷得失了心窍。
郦疏寒爱慕她,剑府弟子人人喜欢她,连带着剑府中剑术最高的那位剑仙,也愿收她为徒传她剑术。
都这样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李幼安记得那时涂苏的眼神,无辜又伤心,以一贯柔弱的姿态含着泪,摇头对她道:“我没有害人,是他自己要救我的。”
狐妖少女嘴唇开合,眼中噙泪,轻声又对李幼安说了许多话。
话到最后,李幼安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剑上带血。脸上沾血,她的脸颊贴着涂苏同样带血的脸颊。
抱剑峰上烟灰色的云雾流走回旋,三百弟子手中的剑气激荡。他们早已结起剑阵,将斩剑台上的三人围得严严实实。
被斩却一臂的郦疏寒倒在地上,俊美的脸庞沾了尘,那双总是勃勃如日光的眼眸却死死望着她们。他跪坐起来,被斩下来握着剑的右臂就在他身前三丈处。
“幼安,我求你,不要乱来!你忘了吗?你与苏苏曾经一同远游。你们是朋友!”
“是你们忘了!朋友?!”
李幼安再次笑着摇头:“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哈哈,涂苏,苏苏······”
李幼安附在涂苏耳旁,侧头看着她那双极美极灵秀,甚至还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噙着泪,只怔怔看着她。
李幼安垂目,左手下移一寸,右手轻轻一划。猩红的血色溅上了两人的脸颊,怀中人的身子也软软倒了下去。
“苏苏!”
不远处郦疏寒厉声惊叫起来。他在斩剑台的青石板上挣扎起身,摇摇晃晃,拖着残损的右臂扑上来。
他为死在她剑下的涂苏而来。
李幼安用身上的衣衫擦去了飞剑绿珠上的血。
她仰起头,远处大日浮空,袅袅云气之下落起了雪,再远一些的剑峰上,也早有数十道剑气白虹腾空而起,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今日大仇已报,只有恩情尚未还清。诸位皆是欺软怕硬的宵小之徒,可我在剑府修行多年,学的是此地剑术,承的是此地恩情。连杀人的剑,都是你们剑府的。”
她嘲讽地笑望向那三百道剑气结成的剑阵。
“自今日之后,我李幼安与你们剑府再无瓜葛。”
手中飞剑绿珠冲天而起,亭亭如净竹。
那柄被抹去尘迹的飞剑稍一拧转,剑锋嗡鸣,颤抖不止,似乎在与李幼安挣扎对抗着。
不远处身形摇晃的郦疏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嘶哑的声音中沁出了血:“不要!”
李幼安轻叹,双指并拢,厉声一喝:“斩。”
挣扎的绿珠剑终于疾袭而来。
它裹挟着风雨之势,当着三百剑府弟子面,从她颈下横穿而过。有温热的血蓬勃地喷溅而出,沾污脚下青石板。
李幼安仰面倒在了地上。
她的血和尘混为一体,满身的剑气遇风而散。
在她身后,披散的乌发被剑气荡开,又轻轻落下,被越流越多的血液沾湿。她听见绿珠剑因为失去主人而震颤的哀鸣,又听见隐约男子隐约的嘶喊,还有愈来愈远的嘈杂声。
远处天高云暗,李幼安在一片朦胧中静静合上眼睛。
春雪簌簌,成片落下。
在忽明忽暗的云影中,她最后看见的,是一道破云而来的凛冽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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