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确实是新开的,一楼占地面积不大,从地面和墙饰看,老板审美还算过得去,大概这两天新开业,门口一溜好车。
廖宋进去前,余光扫到辆欧陆GT,刚刚停稳,颜色是骚橙,几乎能闪瞎一条街。
下来两个挺年轻的男人,其中一个她有点眼熟。
廖宋匆匆扫过一眼,确定了没看错。
“怎么,有认识的人?”
进去后,许辛筎趴在她耳边问。
廖宋笑笑:“没有,车挺好看的……你去玩吧,我坐这儿等你。”
副驾驶的人,是唯一在裴云阙卧室出现过的男人。
如果她没记错,是叫虞琛。
那天跟个怂货一样,夹着尾巴跑得飞快。
许辛筎拉她拉不动,又问一次:“你确定你不去哦?前排位置我帮你占一个?”
廖宋摆手,拍拍她:“快点儿去,前面快站满了。”
许辛筎跑得急,回身的时候撞上人,两人都一个趔趄, 这种地方摩肩擦踵是正常,她匆匆道歉后,忙着占位去了。
被撞的男人却表情阴沉,冲着许辛筎的方向骂了句难以入耳的脏话。
廖宋蹙眉,抬头看了眼,虽然灯光很暗,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裴家办宴会那天,正式开始之前,她在客房里得罪过的人之一。
廖宋干脆转过身。
今天真是撞邪了。
那天裴云阙给她两张照片和足够的酬金,让她帮个忙。
廖宋在犹豫,但筹码之上,又增加了对方平静神态下的无助脆弱。
还挺稀奇的,从廖宋见他第一面,裴云阙就像个爆炸状态的刺猬,阴沉脾气坏,谁扎谁疼。
等需要她帮忙时,别说刺了,毛都是顺的。
脆弱和易碎本来就是武器,是透明琉璃盏盛晃名贵佳酿,正常人怕碰倒碰坏,怕承担罪名,所以张张口,所有答案都被同化成一个好字。
廖宋虽然年轻,但并不算蠢。她历经过分辨过的虚情假意太多,裴云阙在她面前像扒光一样。
可看明白是一回事,能抵御是另一回事。
他的要求也不算难,拦住那两个人,最好让他们在宴会开始前就自动滚蛋。
廖宋还没细问,裴云阙就发了消息,好像提前洞察她要问的一切。
——不论手段,不论方法,有用就行,我来兜底。
她心里说着得罪了,最后也真的得罪了。
本来以为圈子没有交集,根本不可能见面,结果这才多久。
廖宋买了杯橙汁,坐在吧台沉默地喝,低着头喝。
对她来说,生活基本都在直尺划过的范围内。有时候偏离一点,难一点,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上次经历这种心情,还是小学的时候炸了初中部化学实验室。
廖宋有一点好,情绪不太上脸。
虞琛那张脸骤然在她面前放大时,廖宋握杯的手很稳,黑眸瞥了他一眼,没有半点意外感:“什么事。”
对方笑嘻嘻地拉开距离,俊朗的眉眼间浮出点遗憾:“怎么没吓到你,哎。”
廖宋当然不会告诉他,今日份的惊吓额度已经用完了。
她本来就有点困了,困的时候廖宋不太提得起精神,耐心也欠缺。
“有事?”
虞琛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跟你朋友,嗯,关系怎么样?”
廖宋顿了一秒,直接摸出手机拨了许辛筎的电话,通是通了,但没人接。
虞琛把她手机抽走:“在医院。她去二楼找厕所,被一个……VIP客户认错了,认成自己人的女伴,受了点轻——”
廖宋:“哪家医院?”
虞琛梗了一下:“呃,四院,就最近那家。”
廖宋把手机夺回,跟他擦肩而过时,丢下极轻的四个字。
“你好啰嗦。”
如果不是听力好,很有可能错过。但只要听见,就不会错过那话里隐藏的东西。像未开刃的薄利刀片,带一点淬过火的非常纯粹的,恶意。
许辛筎的轻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轻的。
但开裂的额际伤口,一片青紫深红,都让廖宋觉得刺眼。
她帮许辛筎把手机取回,请了假办了住院手续。等医生包扎的时候,廖宋坐在长椅上,拿食指摁住直跳的太阳穴。
许辛筎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熟识。
在那里坐了不到四十分钟,就成了这样。
廖宋坐了会儿,又站起来靠着墙,鼻尖飘着熟悉浓厚的消毒水味。
她一直站着没动,像一尊雕塑。
等了不知道多久,虞琛才姗姗来迟露面,他送她来医院,但到了后立马离开了。一见廖宋,他先道了歉,说忙着处理了下后续,他会负担起所有责任云云,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廖宋答非所问:“刚才来医院的时候,你说裴云阙,他受伤前,应该也算你们圈子的中心人物了,现在因为退到边缘,心理有落差,所以精神头心态上,也没怎么调整过来,是吗?”
他们之间没有别的话题,在刚才驱车的时候,虞琛选择用唯一的话题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准确地说只有他觉得尴尬,廖宋一副多说一个字折一年寿的表情。
也就是这一刻之前,虞琛还保留着一丝小心,那天浴室巴掌之后,这位人才还成功存活了下来,裴溪照还侧面提过一两句,给弟弟新找的康复师话少做多,挺有分寸。
但听廖宋的话跟朋友无关,也没有问事故的细节,冲着裴云阙去的,虞琛那一点敬佩心思也就烟消云散,唇边挂着点官方笑意:“对。状态不好,哪里要是得罪了,廖小姐多担待点。”
廖宋有几秒没说话, 从外套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视频那栏,扔到虞琛怀里。
镜头晃动得很厉害,但是画面里人物动作语言都清晰,一堆男人里,还有许辛筎今天不小心撞到的、廖宋得罪过的那个人。视频里,许辛筎被抓住头发,额角磕向玻璃桌角的闷声, 她在那些轻佻刺耳的笑声中大声叫着,你们认错人了,被强灌了三杯酒后,许辛筎抓住机会抄起酒杯砸向身后的人。
坐在主座中间的男人笑意渐沉,不悦地问今天的人怎么这么闹。场子立刻噤声一片。
“二楼是广角,有服务生拍到,我买了。”
廖宋说。
虞琛脸色几经变化,最后无奈地苦笑:“这人姓陈,是脾气不太好,但要处理也挺棘手。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有点……”
廖宋手有点凉,插进了外套兜里:“不需要吧,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虞琛神色一僵,他看向廖宋,对方也望着他:“就在这个医院,”廖宋顿了顿:“你不知道?”
她把手机拿回来,低头看了眼时间,淡淡道:“我听人说,伤者就在清黎湖附近的巷子,跟另一帮人起摩擦了,手下人少,被反扑,头受了点伤,送楼下急诊了。”
虞琛试探着问道:“死了吗?你确定?”
廖宋从外套兜里摸出眼镜,拿袖口擦了擦,慢悠悠带上:“我猜的。”
她笑了笑:“要看陈先生运气好不好,如果不小心输错个血,救不回来,可不就麻烦了。”
虞琛陷入彻底的沉默,好像被点了死穴。
廖宋想起什么补充道:“准确地说,是要看陈先生以前是不是得罪错了人。”
这局做得简单,姓陈的个性偏激凶悍,闹起来了抢别人的女伴也是常有的事。偏偏今天运气不好,手下的跟班带的不多,惹了事被中途拦下,乱棍打一顿伤及他,要说及时送医也行,但刚巧出了输血事故,混乱中命丧于此。
每一环都是偶然,可惜偶然拼凑起来就是命运。
“裴……你朋友伤是伤了,脑子还是挺好用的。”
廖宋笑了笑:“你何必替他妄自菲薄?”
边缘,脆弱,状态差。
扯淡。
这种人一万次被发配到遥远边沿,也会一万次重回焦点。
冷硬脆弱任性都是层伪装的脆壳。脆壳深处淌着岩浆,在那里太阳离他最近也最远,像理智豢养的疯子,永远能在高空独索中保留着平衡。
因为享受。享受他人在他股掌中转动的乐趣。
虞琛被她几棍子打蒙了,他用尽所有脑细胞也想不通,就这点时间,她哪里猜得这样准,也不保留半点,炸弹一样扔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你先回去吧。”
一道男声从安静走廊深处响起,由远及近。
一点柔和,任性,漫不经心的,那音色他们两个人都挺熟。
从前廖宋只是觉得,裴云阙说话中气不太足,以后腿好了得多补补肾。
现在才醒悟过来,是懒的。
让懒散里裹着狠毒,让喧闹静穆就必须静穆。
这样的无理就是裴云阙。
他可能觉得……
不,廖宋断定。
在裴云阙的世界里,他就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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