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的很早,也很冷、冷到深入骨髓。
遥想当年……不仅泪流满面,看着法力低下、不思进取的废物徒弟,林霏所寄予的厚望就是:希望他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十年前林霏收下了白湛这个徒弟,七岁的白湛十分乖巧,站在大殿之上十分拘谨,怯生生的。但看今日他混吃等死,浑身上下就像没了骨头一样随处可瘫。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林霏宁可当日狠心下禁酒令。
“掌门师兄~有何赐教啊?”林霏喝的醉醺醺的,没一点正形。
靳川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林霏,语重心长道:“小师妹,你现在这样,有没有考虑过白湛啊……”劈里啪啦一顿说教,之后才引出了主题:“三年一届的法斗大会要开始了。”
不等林霏开口,扶光一把夺过林霏手中的酒壶,不容拒绝道:“林霏,今年你的小徒弟必须夺得魁首!!”
不知道是被气急了还是担心林霏耍无赖,吼完就撤,丝毫不拖泥带水。
林霏被吼的有些耳鸣,拍了拍耳朵,满脸迷茫,问道:“二师兄,他刚才……说了什么?”
靳川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小师妹好胆量!”
林霏拎着酒壶倚在门框上,对躺在床上悠闲啃苹果的白湛,很随意的提了“法斗大会”。
白湛显然没有防备,正当林霏要离开时,他的苹果啃完了,无力道:“师父,我几斤几两你不知道?”
这个师父也不是白湛想拜的,只是那天秉着公正公开的理念……抓了阄,他好巧不巧抽中了林霏而已。
林霏摇摇晃晃脚步虚浮,背对着白湛嘿嘿一笑,道:“这是掌门师兄下的死命令,你有能耐找他理论去。”
林霏走后,小屋恢复了寂静。
白湛坐起身,一改往日的懒散,清朗的眼神瞬间转为了寒凉,透出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以为这阴错阳差的师徒关系,是上天要全他所愿呢,看来是想多了……
沐岚山有一道祖传的古遗卷轴,上面记载了很多的法术和咒术。不少弟子因为咒术而送了命,人却还是挡不住诱惑,不断的前仆后继。
林霏的师父也是前仆后继的一员,别人都道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造下的孽只是用命去偿还不够,他死在了桃花纷飞的沐岚山、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小徒弟手中。
人都有心,有心就有情。
法斗大会的目的就是为了门派生计而奔走,只是过了约定半个月了,他们恋家的三师弟还没回来。
林霏难得没有带着酒壶来找他,热着身跃跃欲试的看着白湛道:“我大师兄说你要输了,我也要跟着……”
白湛还以为林霏转性了,果然他想多了,有生之年能看到林霏清醒的样子就足够了,他还在奢求些什么啊!
白湛无奈的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要知道我也是个身娇肉贵的主。”
“公平公正”是沐岚山的戒规,白湛的运气不是一般好,第一场抓阄就抓到了白条,直接轮空进入了第二场。
扶光一脸严肃紧盯着林霏,道:“你是做了手脚才让这家伙直接晋级的吧?”
林霏泪眼婆娑,叹息道:“掌门师兄呐,我但凡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这事,白湛早就成沐岚山镇山弟子了。”
白湛是个过目不忘的人,任何法术只要他见过都能发挥出来个九成像,特别适合临时抱拂脚用。
有林霏的威逼利诱,白湛只好去走个观战的形式。
靳川因着急而来回踱步,絮絮叨叨着:“三师弟至今联系不上,下山的弟子也没一个来报信的,自从师父死后,小师妹就很少有干劲了……只是这个白湛不仅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还是个有天资的宠儿,不知道大师兄你想过没有……这和师父很像啊……”
靳川平时话少,一旦遇上事就是个话痨,净痨一些众人皆知的废话,尽管无伤大雅,但师兄弟几个一般都会自动屏蔽。
林霏拦住半夜启程的扶光,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堂堂掌门吓得差点蹿上房梁。
“三师兄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扶光咬牙低吼道:“靳川你个废物,人都看不住!”随后微笑着抬起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道:“法斗大会还没结束,你不督促你小徒弟了吗?”
那年师父和四师兄都死了,不管林霏如何追问事情的原委,三位师兄都缄口不提。
林霏看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扶光,喊道:“我这个人向来没心没肺,可是大师兄你一定要和三师兄一起回来。”
自己口是心非的小师妹长大了,扶光的步伐更加的轻快了。百年前,茱萸夫人顶不住族内的压力,找上了沐岚山。那时他们的师父就跟扶光说过:“别看她的气势很强,实际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那时扶光年纪尚小,却也知道沐岚山弟子在战斗中折损过半,一战之力都没有,所以他十分不懂他的师父为什么可以这样打包票。
尽管林霏心神不宁,还是来看了白湛的第二场比赛,一直看到了结束,脸色也越来越沉。
白湛看到林霏回来了,兴高采烈道:“师父,我比赛赢了,你……”
随着林霏的走近,那股寒气也逼近了,白湛神色紧张的看着行尸走肉一样的林霏,十分慌张,道:“师父你怎么了,我这就去找大师伯,你等着我……”
“不用了。”三个字就像冰潭的寒气一样冷,冻的白湛僵在了原地。
冰潭在林霏师父死后,寒气就在不经意的外泄,极致的阴寒是他们师兄弟都不敢踏足久待的地方。
白湛紧握着拳头,一脸阴骛。
透过窗户靳川看了一眼在被窝里瑟缩成一团的林霏,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还是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法力输送给了林霏。
白湛很欣慰道:“三位师伯对师父真的很好!”
一瞬间那句“几个师兄弟的感情真的很好!”冲破百年光阴的束缚,猛然砸到靳川心间,总是笑眯眯的他,这会苦了脸。
靳川重重叹了口气,叮嘱道:“看好你师父,有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空幽谷是一处比沐岚山还不起眼的地界,除了一棵延绵了整个山谷的红叶树,别的也就没什么亮点了。
那场大战红叶树没了,来犯的也全都葬身了火海,而远远观望的茱萸夫人也伤了引以为傲的眼睛,从此眼睛覆上了白布,但奇妙的是看的更清了。
现在的空幽谷也不是空幽谷了,而茱萸夫人在这里的地位,没人能动的了她,但还是架不住谷中的人言可畏。
许久扶光都没有传来消息,靳川提着一壶桃花酒,来到了青松的墓碑前,看着墓前摆了一盏茶,突然笑了一下,语气轻松道:“小师弟,我又来扰你清净了……”
林霏的师父知道她在法术上不会有任何造诣,可他还是留下了她,为了让她可以习法术,他几乎耗费了全副法力,才终于达成所愿。
也是这个时候冰潭生变,镇压的“邪魔外道”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的师祖也是个懒散没正形的,所以他说的话没有人当真,包括冰潭镇压着他学了咒术入了魔的师祖。
咒术难消,却强大。为了重新镇压冰潭,而习了咒术的时候,他已经弥足深陷回不了头了。
内忧外患!
靳川机敏,空幽谷已经百年不曾和沐岚山结怨了,没理由这会扣下他们的三师弟,引扶光上门。
终于在看了林霏之后,明了了。
白湛盯着自己双手结出的法印,即使这世他没有碰咒术,可法术印中仍然带着咒术的影子。
这场比赛赢与不赢,他都输了。
收拾好心情林霏走出了小屋,这时候白湛也已经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林霏紧盯着白湛道:“我没有四师兄心胸宽广,所以我不会装作看不到。……师父……你为什么要回来!”
白湛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看着院中那棵常年花开的桃树,如今变成了枯木,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且久远。
沐岚山一般情况之下不收女弟子,不收没一点天赋的人。
刚上山那两年林霏时常噩梦,五六岁的女娃娃,一群不羁的男子也不懂得照顾,每天为了哄她入睡,为了让她睡着后也能安心,他还用桃花和着法力铸成静心香。
他们这位师父偏心偏的明晃晃,靳川东岭还有青松都是扶光在照顾,法术也是他这个大师兄教的。
因此他们和师父见面的次数就大大减少了,直到他因为咒术失控,魔力大肆外溢,神智全无,差屠了整个沐岚山。
林霏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杀掉青松师兄,温热的鲜血喷撒在她的脸上、身上。
跪坐在血泊之中的林霏死死抱着青松的身体不撒手,扶光他们来的时候,就看到师父已经蓄力对准了林霏。
尽管扶光声嘶力竭,林霏都无动于衷。
……
白湛眼中带着愧疚,道:“阿霏,……师父对不起你们。”
林霏眼中寒霜凝结,道:“你对不起的是小师兄,当然你也对不起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心力交瘁的靳川气喘吁吁的跑来,一脸警惕的挡在了林霏身前。
冰潭的寒气一直在无比细微的外溢,灵泽的师父们每一个都是为了阻挡寒气外溢才身亡的,他不能让师父们的努力因为他的缘故而前功尽弃,他更不能让沐岚山断送在他这一代。
靳川一脸严肃,低声道:“……师父,当时上山的人不是你,对不对?”
曾经他在沐岚山的典籍中看到过,“天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白湛看着靳川无比欣慰,道:“川儿,你的话还是留到事情摆平后再说吧!
不管是靳川还是林霏都不是第一次怀疑白湛是师父,只是当年上山时,他们就对弟子们知根知底了,可是从五年前开始,他们小师弟的墓前就总会多出一盏茶。
面对弟子们满肚子的疑问,白湛只能笑而不语,他回来本就不是为了见他们,成了她的徒弟完全是意料之外,面对他昔日最宠爱的小徒弟,准备赴死的他,不舍了。
白湛看向空幽谷的方向,道:“川儿,你去遣散了山中所有的弟子,然后我们去找光儿和松儿回来。”
林霏盯着白湛看了好一会,幽幽开口道:“都到了这一步了,师父还是对当年缄口不提吗?”
十分爱美的茱萸夫人甘心遮起眼睛,大概就是不想看大发脾气的芫荽,她累了。
嚣张跋扈的芫荽是怎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她不仅怀疑到了沐岚山的头上。
扶光跋山涉水来到山的那边,道:“茱萸夫人你拿我师弟威胁我,看来是不顾这百年的情谊了?”
过去发生了什么,真的很重要。
一如当年林霏还是没得到回答,但不可质否的是那十二年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从始至终她是很感谢师父和师兄们的。
白湛看着扶光点了点头,眉眼染上了笑意温暖,道:“小扶光做的很好,往后也要这么好。”
再次来到冰潭,白湛只有触目惊心之感,他没想到寒气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即使林霏没有挑明了他的身份,他也伪装不下去了。冰冷的寒气几乎散尽了,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封印以及从封印中透出的魔力。
扶光上山时只有十岁,当时他师父灵泽就一脸认真的跟他说过,沐岚山的大弟子都是要为封印献上自己性命的。
当时扶光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已不记得了,只是当师父死在自己小师妹手中,他接下了掌门印,也知道了自己的命和封印挂钩了,可他没有害怕也没有逃避。
看着冰潭魔力冲天而起,扶光第一反应是拦住他的师弟和师妹。
林霏含着泪水,抽噎着说:“大师兄,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要拦我好不好?”
白湛身上的咒术也被影响了,被囚困多年的师祖突破了封印,誓要屠尽沐岚山。
扶光几人也被外溢的寒气阻挡了步伐,从而无法进到冰潭里。
师祖很会找机会让白湛破掉防范,林霏突然凌空腾起,直直飞进了冰潭。扶光眼疾手快抓住了林霏的手臂,两人一同掉入了冰潭。
师祖啧啧道:“你看谁来了,一个拥有封印的人,还有个……你喜欢的人……”
白湛周身法印崩毁,吼道:“闭嘴!!!”
沐岚山其实还有一个禁忌,那就是师父对自己的小徒弟别有用心。
扶光深吸了一口气,挣脱了师祖的束缚,也在那一刻催动了掌门印,破碎的封印随着扶光的举动慢慢书写复原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白湛冒着再度坠入咒术魔力的风险,阻断了掌门印和扶光的联系,手握着那枚小印,周遭的法术印也全部消散了。
白湛面目开始扭曲,训斥道:“我说了叫你往后也要这么好,你现在是干什么呢,当为师不存在吗?!!”
终年寒气不散的冰潭,变得四季如春。
被白湛拍了一掌的扶光毫发无损,林霏却是又惊又怕。
这次不一样,扶光没有因为要保护自己死在师父手中,林霏手上搀扶着扶光,静静的看着白湛和师祖同归于尽,她只有无能为力。
爆发的力量把他们掀飞了出去。
难怪他们的掌门师兄一直对收徒弟这件事情,避如毒蝎。
扶光看着自请下山的林霏,他知道小师妹这次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师父若是彻底没了神智,凭他们的小师妹是无法手刃他的。
突然林霏惊醒了过来,脸早已被泪水洗了个干净,她透过梦中林霏的眼睛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也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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