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校园广播在放周杰伦的新歌，孟皎皎拎着一袋剩菜到北体时，已经有人比她更早一步。
小猫的性格被孟皎皎养得乖顺软萌，软到有奶便是娘。
她站在草丛外，对面身姿清隽的少年屈腿蹲着，打开的塑料袋里放着三根鸡腿，小猫啃得很是惬意，喵喵的叫声就没停过。
那个是食堂的鸡腿，孟皎皎记得是三块钱一根，一根就抵得上她一顿的饭钱了。
孟皎皎拎着一袋剩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纠结的时候里面的人似有所感地转过来。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就跟被点穴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睛在猫咪和他之间左看右看，慌慌张张地侧身低下头。
“你也，你也来喂猫吗？”
“嗯。”
她攥紧手中的塑料袋，纤细的脖子到耳根渐渐染上一层粉。
封霖从未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人，和想象中的孟皎皎一点也不一样，他常年坐在靠走廊窗户边的位置，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从3班走廊经过。
背影清瘦，乌黑长发整整齐齐地扎成一股高马尾，五官柔和，沉默时又自带三分冷意。
见她提着一袋剩菜剩饭，封霖出声道：“它还没吃饱。”
这小猫被她喂得一身膘，胃口也不小，而他买的是小鸡腿。
她攥着书包多余的一截背带，犹豫半晌后才迈着小小的步子绕过半人高的草丛，进来草坪把书包放下，跪坐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塑料袋摊开放在身前。
以往她打开袋子，不用她喊小猫都主动扑上来，可今天这猫儿吃上了香喷喷的鸡腿，哪还愿意去啃人吃剩下的骨头肥肉。
果然，小猫见到熟悉的她，朝她“喵”了一声便埋头继续啃鸡腿。
她抿紧双唇，脸颊微微地鼓起，神色窘迫，又隐隐有几分生气，气这小猫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
真是没原则没节操。
她短促地喊：“小猫。”
它“喵”了一声，还是没过来，她的面色立刻又红几分，越发羞恼。
还能跟只猫置气，封霖嘴角上扬：“鸡腿快吃完了。”
听出他声音里淡淡的笑意，她整张脸都埋到了脖子根，细声细气地回应：“嗯……”
他们各坐在草地的一边守着一只猫进食，都不是健谈外向的性格，除了傍晚的微风和小猫进食的动静，没有人出声。
封霖的心思五分神游天外，五分看着小猫啃鸡腿。
“你也喜欢……小猫吗……”
出乎意料的，她主动开口搭话，声音怯怯地很小，他还是听到了：“算是吧。”
他妈妈养的英短他虽然没喂过一天，但它窜进自己的房间时，封霖克制住了拎起来丢出去的冲动，总归是不讨厌。
一句话估计穷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又不吭声了，尴尬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
见她无意识地在拔草地上的矮草，封霖挑了挑眉，问她： “那你呢？”
拔草的动作一顿，她抬头飞快地看他一眼又低下：“我也喜欢……”
音量比之前大了一点，已经把他归为爱猫一员。
那小猫啃完鸡腿后往她那边走，停在她带来的剩肉前喵了一声，叼起一根骨头继续开啃。
她伸出食指在它小小的脑袋上戳了一下，告诉他：“小猫，很可爱的。”
“嗯。”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这么一点点……”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食指在草地上虚画出一个小圆，眼角眉梢都带着灵动，封霖细心地观察到，她左边的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是你把它养得这么大的吗？”
“嗯，我把它放在这边，给它送饭，还给它盖了小房子……”
说到这里，飞快地瞥他一眼，见他认真地在听没有表现出厌恶，呼了口气继续往下和他分享自己养猫的过程。
在她的叙述里，封霖窥得这件事的始终。
实验高中明文规定宿舍不能养猫，但还是有人私底下偷偷地养，养了段时间热乎劲过去就弃养扔掉，久而久之校园里的野猫就越来越多， 它们白天躲在实验高中的后山林子里，夜间出来觅食，除了吓坏不少幽会的情侣，实验高中的老鼠也少了很多。
有一日吃过晚饭的孟皎皎来北体背书，看到一只小猫在垃圾堆里翻食物，瘦得只剩骨架，见到人也不躲，她看着可怜，就把身上的火腿喂了它。
火腿吃完，这只猫就厚颜无耻地缠上了她。
孟皎皎一开始不是打包剩菜剩饭喂它，她省下自己的饭钱给它买鸡腿，猫咪的胃口很好，随着它个子长大，她的零花钱就不够用了，堪堪维持她自己的温饱，不得已只能去打包学生吃剩下的饭菜。
食堂负责收餐具的阿姨人很好，孟皎皎和她说了这件事，对方收餐具时就把学生吃剩的肉挑出来，虽是残羹冷炙，总好过翻垃圾桶饿肚子。孟皎皎一天喂它两次，这件事传来传去，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她捡别人的剩饭吃了。
两人并排坐在草地上，封霖手里拿着根她摘给他的狗尾巴草当逗猫棒，吃饱的小猫围着他打转嬉戏。
她歪头看他，眼神总算没之前那么躲闪怯懦：“你要不要看看它的房子……”
她心情放松，说话不再结巴，声音脆生生地悦耳。
封霖点头：“好。”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领着他往树林深处走了二三十米，拨开一丛快有她高的青草，来到一棵和人腰差不多粗的大树底下。
猫窝就在树根旁，一个用纸箱和干草搭建而成的草房子，旁边放着一个盛水的瓷碗，跟过来的小猫伸舌头去喝里面的水。
“喝好几天了，给你换口新鲜的。”
她蹲下身把碗里的水倒掉，把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倒进去，等猫喝足了水，她捏着它的两只前爪：“小猫，要快点长大啊。”
快点长大，就可以自己找吃的，哪天她来不了了，也不至于挨饿。
从树林里出来回到原先的草坪，时间六点出头，夕阳昏黄，校园广播的音乐换成了钢琴曲童年的回忆。
封霖问她：“回教室吗？”
她指了指书包：“我还要背单词，你先走吧。”
对于她来说，比起在教室，待在室外自在许多。
他没有强求：“那我先走了。”
“再见……”
“嗯，再见。”
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鬼知道他今天都在想什么。
封霖绕过草丛走到路上，没有任何前兆的回头，恰好捕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秀气的小脸窘迫地埋进脖子里，说话又结巴起来：“那个，我……”
“谢谢你……那天晚上……帮我……”
那天晚上他帮她赶跑欺负自己的学生，孟皎皎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表达谢意。
封霖淡淡地应了句：“没什么，注意安全，天要黑了。”
“好……好的……”
“再见。”
“嗯……再见……”
温软的嗓音，上扬的语调，散落在傍晚的风里。
三班和四班就隔着一堵墙，路上留点心，很容易就遇到。
晚上做数学模拟卷，封霖留在最后帮老师收试卷，出了学校就看到她站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
她背对着校门站立，头上繁茂的树叶遮挡住了路灯的灯光，她的脸掩藏在昏暗的树影里，但封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虽然偏瘦，身形却秀美，有自己的骨相，让人想到一句话。
美人在骨。
秋天昼夜温差大，白天太阳高照，晚上的风却沁着寒凉，她套上了秋季的蓝白色长款校服，手放进两侧的衣服兜里，足尖一点一点。
应该是在计时吧。
他猜测着，缓缓走过去，在她身旁站定，离得很近，半只胳膊的距离。
她慢一拍察觉到有人，吓得闪身退一步，看到是他时又大大舒了口气，咧开嘴冲他笑笑摘掉了耳机。
封霖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型的复读机。
“听英语？”
“嗯。”
她点了下脑袋：“听力练习。”
已经过了放晚课的时间，学生基本都回了家，偶尔有一两个住校的出来买宵夜，但都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无边的夜色给了她安全感，再遇到封霖，她总算不那么惊惶局促，还有心情和他闲聊：“你的英语比我高了三分。”
她说的是最新一次月考。
封霖接话：“第一名还是你。”
他的语文足足被孟皎皎甩出去10分，大作文又被他们班语文老师复印过来当堂念给他们听，封霖觉得最主要是念给他听的，因为他的大作文分扣得最惨。
她嘴角上扬：“你真的很厉害的，我们老师说你作文认真写的话，肯定考得比我好。”
包揽了实验高中理科班一二名的两个人，从各自老师的口中了解到彼此的学习情况，没有跟对方介绍，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原来她也很早就知道自己了，封霖眉眼一扬，夸她：“孟皎皎，你也很优秀。”
认真的口吻，让她愣了愣神，而后又咧开唇笑。
封霖发现，今晚她总是笑。
难道他还有搞笑的潜质？
“你还不回家吗？”
她问道，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等车。”
司机请假，他今晚得自己打车回家，有一辆出租车在两人旁边停下，他摆了摆手，车子开走了。
孟皎皎并不清楚，以为他说的是等家里的车来接，就说：“我也是等车。”
说完左右张望。
连买宵夜的学生都回寝室了，确定不会有人留意到自己，她藏在衣服兜里的手伸到他面前摊开。
“吃吗？”
一颗话梅糖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吃糖就不无聊了。”
封霖对这个牌子的话梅糖记忆犹新，一毛钱两颗，初中的时候他被哥哥哄骗吃过一粒，酸得他现在都还记着。
见他不动，她极力劝说：“很甜的，我才吃过一颗。”
盛情难却，封霖伸出手接过那粒小小的糖握在掌心。
昏黑的树影下，她的一双瞳仁晶亮，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原本只打算拿过来不打算吃的封霖屏息几秒，在她的眼神注视下从容地剥开糖纸将糖含进了口中。
“很甜吧。”
他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努力将注意力从味觉转移到她的脸上，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