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送穷神”,朝朝一早就被楼下大扫除的声音给吵醒了。
黄娟拎着扫帚走上楼,敲了敲他的房门,嚷嚷道:“朝朝,起来了,奶奶进来打扫下屋子。”
朝朝没理会,将头埋进被窝里,转身又睡了。
黄娟深知孙子脾气,见没人来开门,只得拎着东西离开,轻手轻脚地把其他屋清扫一番,下了楼。
等朝朝再度醒来已是中午了,楼下似乎聚集了一堆人,说话声此起彼伏的,他被吵得实在睡不着,只好黑着脸起床去浴室洗漱。
男孩子不比女孩子,没那么多打扮。五分钟后,他换好衣服下楼,正好在楼梯口遇到了顾明雷。
顾明雷一见儿子就耷拉着脸,没好气地指责道:“你说你天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大过年的每天都日上三竿才起,像话不?你三叔今天请新媳妇,赶紧跟我们过去吃饭。”
朝朝没跟他犟嘴,他本就是个沉闷生冷的性子,闷声跟着顾明雷出了门。
从家门口出来,朝朝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了聚在一起的顾家长辈。所有姑婆婶婶都在,还有他父亲的几个堂弟。
最小的堂叔顾起翰就比朝朝大五岁,刚大学毕业,正准备去当兵。
现在要请客的是朝朝三爷爷家的儿子,顾明雷的另一个堂弟顾西辞。顾西辞在所有堂兄弟中排行老三,所以朝朝喊他“三叔”。
顾西辞比朝朝大八岁,过完年刚好26岁,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上门给他说媒的人很多,但朝朝他三奶奶都看不上。她要么嫌女方家世不好,要么嫌女方学历不高不够长脸。
要说学历,顾西辞的学历也是混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妈妈哪里来的优越感。
对于顾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朝朝一贯不怎么感兴趣。他与顾西辞接触很少,非要对其做个评价,朝朝也评价不来,他听大人说顾西辞最多的无外乎那句“绣花枕头稻草心”。
说白了,顾西辞拿得出手的也就他那张脸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好看得很。
那些长辈正在顾明雷院子里聊顾西辞一家,朝朝下楼的时候,正好听到小姑婆在嘲讽他三奶奶:“金燕子挑儿媳妇,挑三拣四的,挑来挑去还不是挑了陈老拐那穷人家的姑娘。”
“话不能这么说,陈老拐家虽穷,但一家都是文化人。陈老拐年轻时还是我们县唯一的大学生,若不是做工时断了条腿,他在体制内随便混混也能爬上去,总比现在开残疾车来得强。不过陈老拐跟他老婆确实命苦,本来大儿子养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该享福了,结果小夫妻俩在去山区支教的路上出了车祸,就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若非陈家姑娘争气,老早赚钱养活了一家老小,陈老拐家日子还真不大好过。”
“这陈姑娘确实厉害,从小就成绩好,一路拿奖学金上的学。听说她当年都没参加高考,就被名牌大学提前录取了。今年她研究生刚毕业就被松大请去当教授,我们市学历比她高的没几个。”朝朝其他两个姑婆也在旁附和道。
闻言,朝朝二叔家的媳妇有些不解:“这陈姑娘学历这么高,怎么看得上咱们三弟的呀?”
小姑婆听罢,不齿地“嘁”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图钱呗。西辞他爸这两年在明雷的工地上赚了不少,在市区买了房,又在老宅盖了别墅,看那金燕子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陈姑娘纵使学历再高又有什么用,陈老拐跟他老婆身体都不好,家里还有个快考大学的侄女,她身上的负担可不轻,自然是要找户有钱人家嫁了咯。”
那二婶子不以为然:“三叔家那叫什么钱,还不是靠抱明雷哥大腿来的,这明雷哥的钱还都是前大嫂的,要说有钱,咱们焦城最有钱的应该是朝朝才对。”
话还没落,朝朝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少年眉目清冷地望着她,也不叫人。
朝朝二婶被他瞅得头皮直发麻,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站在朝朝身后的顾明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板着脸训斥道:“都杵在这儿胡说八道个什么,不去吃饭了?都是当长辈的人了,怎么还爱躲在背后嚼人舌根。”
众人被他一顿臭骂,虽有怒,但又不敢发作。
最后还是小姑婆最会瞧人眼色,凑上前来拉着朝朝的手,嬉皮笑脸地打圆场:“朝朝都下来了,那我们赶紧去西辞家看新亲眷去吧。”
说罢,她拉着朝朝出了顾明雷的院子,朝西边一栋新盖的别墅走去。
一行人赶忙跟在她身后,朝朝二婶跟自己的婆婆走在最后。
朝朝二奶奶一个劲地掐儿媳的胳膊肘,小声啐骂:“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朝朝他妈的事是你能提的吗?惹恼你大哥也就算了,要是朝朝往心里去了,以后顾家哪还有我们家的位置。”
朝朝二婶嘴里不服气地嘀咕:“我又没说什么,至于吗?”
“你懂什么!”陈玉珍愤愤地瞪了儿媳一眼,脚步匆匆地追到最前头,凑到朝朝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挽着朝朝的小姑婆搭着话,暗暗观察着侄孙的表情。
朝朝由着左右这俩老太太做戏,不动声色地朝前走。
一行人还未到顾西辞家院子,金燕子就伸着脖子朝他们望来,一见朝朝,那女人立刻摆出一副谄媚的面孔,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这大过年的,邻左邻右的,朝朝你怎么不到三奶奶家玩?你三爷爷今早还念叨你三叔今天请媳妇,不知你会不会来,来的话让我多添几碗黄桃罐头,说你爱吃。”金燕子一把从小姑婆手中抢过朝朝,边将他往家里迎,边邀好道。
朝朝没应声,直接跟着她进了屋。
对顾家的所有人来说,朝朝就是他们的天。
别看朝朝年纪小,又是孙子辈,但整个顾家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用度都得靠他。
确切地说,是靠朝朝他妈留给他的遗产。
朝朝他外公是焦城最大的地产商,拥有很多房产土地,他外婆是出身豪门世家的名媛,私产很多,朝朝妈妈杜欣则是他们的独生女。
杜欣在朝朝两个月大的时候因为跟婆婆合不来,几番争执过后,心灰意冷地撒手人寰了。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朝朝的外公、外婆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对顾家恨之入骨,但看在外孙还需要爹照顾的分上,没跟顾家撕破脸皮。经历了丧女之痛后,二老的身子骨越发虚弱,没过几年,这对老夫妇就相继去世,留下了巨额的家产。
由于唯一的继承人朝朝还未成年,这些遗产就暂由顾明雷监管着,等朝朝到了十八岁再自动归到他名下。
顾明雷靠着这笔财产,让顾家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沾了福。
随着时间的流逝,朝朝眼看就要十八岁了,顾家人讨好他的心越发急切起来。
这些事,朝朝都心知肚明。不就是想要他的钱吗?等着吧。
顾家人的嘴脸让朝朝觉得恶心,他厌恶他们,可是又逃离不了他们,因为他身上也流着顾家的血。
他跟他们所有人一样,都是依附着他母亲留下来的钱过活。
朝朝对于母亲的印象并不深,确切地讲,他对杜欣毫无记忆。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杜欣就离开人世了。从他记事起,他就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爸爸顾明雷在外地做生意,他的身边只有奶奶黄娟。
外公、外婆每年只有在他母亲忌日才会来一次顾家,平素他们要见他,都会直接让人来接。
在朝朝的记忆中,每次外公、外婆来顾家都要吵上一番,控诉着顾家的罪行。每一次,两家人都会吵得很厉害。一方说顾家人逼死了杜欣,一方说是杜欣得了产后抑郁,自己想不开要寻死。
那会儿朝朝年纪小,并不理解外公他们对顾家的恨,因为没有体会过母爱,所以他对杜欣的离去感觉不到多少痛感。但大人们的几次争吵,在他年幼的心里也留下了不小的痕迹。不过六岁的他,就已经知道“产后抑郁”这个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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